魏琮偏过头，冷哼一声。他读出周以樟话外的意思。

无非是不愿成为他势力的一部分。

他并非一个强人所难之人。假若周以樟不愿，他也不必强求。忠君是好事，可如果忠的人只是皇后和楚王，他也不会轻饶。

魏琮提醒道道：“大将军的话，孤会放在心上。此外，孤倒是希望大将军莫要认错了人，站错了队。”

“臣追随陛下脚步，便是相信陛下的眼光。”

“好。”魏琮平静地抬眸。

刹那间，他竟在想，受到父亲这样的教育，小姑娘定会成长为一朵娇艳的红山茶。

回到齐王府后，魏琮一直低沉着。齐王府上下被沉郁笼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殿下心情不佳。只不过，具体的缘由他们不得而知。

汤硕自魏琮幼时一直侍奉他，侍奉了好些年日子，早就摸透魏琮的性子。他小心抬眼，谄媚献言道：“若是殿下喜欢周姑娘，不如写个帖子送到周府上，让周姑娘来府上做做客，陪殿下说说话？”

他一早觉察出，殿下在军营里看周姑娘的眼神不对劲。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即使年过十九，至今身边仍然没有任何侍女、妻妾。

魏琮没说话，只是端正挺拔地坐在握住毛笔，空洞地凝视地面。

他，喜欢周令妍吗？

魏琮合上双眸，烦躁地捏了捏鼻峰，右手不断用力握紧的毛笔。

脑海中思绪被少女的明媚笑容牵引着，像是流浪多年的小猫小狗找到了自己一心想要追随的主人，那一刻，灵魂喜悦地悸动，被春日的暖阳照亮了阴暗多年的心房。

魏琮心中自问：他们只是见过两回，会那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吗？

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是真心喜欢周令妍。

汤硕猜中魏琮的心思，继续进言道：“殿下，再过几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不如给周府递份请柬，让大将军的几个孩子一同参加。”

魏琮眉心相凑，深思片刻，“也罢。”

*

“千秋节请柬？”周令妍困惑。

“是啊，周姑娘。”内务府总管赵廉道，“殿下以为，文武百官为了大宁拼尽心血，自然要借此机会好好嘉奖。故此，殿下希望，大将军能同府上公子姑娘一块儿去呢。”

周令妍微微一笑，起身，朝着宴会厅门外的方向，屈膝行礼，“臣多谢殿下好意。”

赵廉道：“娘娘也以为，周家儿郎为大宁奉献一生，由此派我亲自送帖。”

周令妍故作受宠若惊的姿态，惊讶道：“娘娘的大恩大德，臣感激不尽。”

“既然请柬已经送到，我先走了。”赵廉从椅子上起来，对周令妍作揖行礼道。

周令妍回礼，“劳烦总管大人了。紫苏，送送赵大人。”

“是。”紫苏答道，“赵大人这边请。”

望着赵廉的背影，周令妍坐回椅子，托腮喃喃道：“只是阿爹禁了我的足，我还能去吗？”

军营事发之后，周以樟命全府上下“戒备”，一个月内不容许周令妍踏出周府半步。如若有人守卫出了纰漏，先打五十大板，再罚银一年，并逐出周府。

“等阿爹回来之后再说罢。”周令妍收回心思，决定审查桌上的账本。

夜晚，周府前院的膳食堂。

待阿爹阿兄结束军营的公务时，天色暗淡。周令妍把菜温热好之后，陪着他们一同用饭。

“阿妹，这块排骨你尝尝。”周元钦夹起一块儿糖醋排骨，放进周令妍的碗中。

“哥，我已经吃过了。”周令妍说道，她的手臂撑在饭桌上，视线无奈地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移动。

在他们回府前，她就已经吃过了，肚子到现在还有点撑。

“那你还给自己摆个碗。”周元钦笑道，手肘抵了一下她的手臂。

周令妍道：“你们习武之人，才该多吃。”

“我吃着呢。”说完，周元钦连忙刨了几口饭进自己的嘴里。

周以樟拖起碗，握紧筷子夹菜，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平日周令妍可不会像现在一样，坐着餐桌上陪他们一起吃饭。

最多只是站在一旁吩咐两句，就去做她自己的事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愧是阿爹，一眼就猜中了她的小心思。周令妍想着。

她缓缓开口道：“宫里送来请柬说四月初八的千秋节，要大将军协家眷一同参加。”

众人一愣，懵懵地放下手中筷子。

周元铭不解，“宫里的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这次怎么…”

“我也不知。”周令妍舒展了身子，懒懒道，“说是殿下的邀请。然后皇后娘娘亲自派赵廉赵总管前来送帖子，府上的人都看见了。”

周以樟疑惑，“皇后娘娘派人？”

莫非，皇后娘娘也想邀请他们加入她的阵营？

“周总管是这么说的。”周令妍回答。

周元铭饮了一口汤道：“看样子，我们是不得不去了。”

周令妍展露笑颜，一脸期待道：“既然如此，那我的禁足…”

“我说过，禁足一个月。”周以樟不苟言笑道，“只不过，既然是娘娘殿下的旨意，千秋宴自然得去。而你的禁足，也得往后延一日。”

周令妍的愉悦心情被瞬间挂上愁眉苦脸。她自知无法改变父亲的想法，泯着嘴，眼神低落，“好吧。”

她总不能拿府上佣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至少还有一天能出去透口气。

周元钦思索片刻，说道：“我觉着娘娘也不像是不讲道理之人，可能她只是突然想到了我们呢？毕竟那日阿爹向陛下进言‘暂不立太子’时，我瞧娘娘的脸色黑得难看。可转角周府收到娘娘亲自派人送来的请柬。由此可见，娘娘是心胸开阔之人。”

周以樟严肃道：“不论如何，始终得小心提防。”

*

千秋节当日。

皇宫的布置华丽、贵气。宫中人来人往，热闹纷呈。由于宫里久久没有喜事出现，长庆帝觉得，既然遇见了皇后的千秋节，就好好庆祝，给皇宫添几分喜气。

所以，今年的千秋节，不仅邀请了皇室成员参加，还邀请了京城诸多名门望族。

达官贵族们纷纷聚集在麟德殿前，等候皇后娘娘的旨意。

麟德殿是皇宫专用于宴请王公大臣的宫殿。为庆祝赵皇后的千秋节，宫人们提前二三个月清理此地。

“小令，小令！”乔悦在殿外的廊桥旁冲雕像旁的周令妍挥手道。

周令妍闻声抬眼，撞上了乔悦的目光，穿过人群，欢喜地提起裙摆跑过去，“小悦！”

两人握住彼此的手，喜笑颜开。

乔悦凑到周令妍耳边，激动道：“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多谢你替我寻来的好料子，不然我可没法子为娘娘做好千秋贺礼。”

周令妍一听乔悦想为娘娘量身缝制一件华丽的斗篷，便连忙让人去蜀地和江南寻来了上好的蜀锦和云锦。

她继续道：“我还留了一些料子，给你做了个香囊，回头我送你。”

周令妍感动，“小悦你…”

乔悦拍了拍周令妍的手，说道：“咱俩谁跟谁啊。你帮我了这么大一个忙，还不收我的银子。我连道谢的地方都没处说呢。”

周令妍眨了眨眼，“那我不客气咯。”

少女们明快爽朗的笑声，为殿外的熙熙攘攘增添了几分独属于少女的春色。

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走到殿门前，大声道：“诸位，请进吧。”

殿外的人止住将要说出去的话，跟随着宫女们的引导，进入麟德殿内。

麟德殿内宽敞，陈设华美。面前的皇后宝座奢靡又典雅，宝座之下的餐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赵皇后身穿凤袍，正襟危坐地凝望着进殿的人们。

众人走到皇后跟前，纷纷向她行礼。

“赐座。”赵皇后平静道，“本宫与陛下异体同心，觉着宫中久久未有喜事发生，特意宴请诸位一同参加。今日的千秋宴不必拘礼，大家尽情享用罢。”

“臣等多谢娘娘恩德。”

众人随宫女们的指引，落座于自己的位置。

周令妍怀着新奇又憧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坐下，环顾四周。

这里真不愧是全天下最华丽的地方。

“咳咳。”周以樟咳嗽，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四处张望。

周令妍无奈地收回自己的眼睛。

视线收回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的面前坐在那位曾在军营里和爹爹哥哥们一同比试的殿下。

周令妍身子一僵。

怎会是他？

魏琮觉得前方有一道的目光朝他袭来。

他蓦然抬头，深邃的乌眸撞上了那双漂亮的、灵动的桃花眼。

周令妍心里一咯噔，迅速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怎么会坐在那儿？

见她移开了目光，魏琮低头，一时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魏琮困惑。

为什么心会跳得如此快？

为何他竟有一瞬间，想要占有她，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莫非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周令妍的身旁坐着她的哥哥和父亲，宴会开席时，余光瞥见她同身边的周元钦有说有笑，魏琮甚至萌生出一种想要冲上去刀了他的心思。

为什么会这样？魏琮不太理解。

十五岁那年的双月山一别，他一直希望再见她一面，仅仅只是想表达对她的感谢。然而重逢之后，他却发现那位姑娘光彩夺目，仿佛熠熠生辉的太阳。

一向冷静理性的他，竟然也有一种想要将光芒据为己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