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电梯到达顶层20楼，门缓缓打开。
印入宋过白眼帘的“大学生心理健康中心”字体柔和，从电梯口就铺陈开的短毛地毯吸走脚步声，周遭充盈着暖色的地灯光线，让人恍惚觉着仿佛并非身处校园。
宋过白抬脚准备进去，余光瞥到门廊尽头有一扇铁门，材质冷肃格格不入——
应该是通往天台的门，一个多月前雎小山从这里冲动而出，幸好被梁檐察觉后追上。
接待前台没人，电脑亮着光尚未息屏，宋过白环顾接待厅，小圆桌、会客沙发、窗边...到处都没有人影，整个中心静谧无声。
宋过白记得很清楚，按照排班表，这个点梁檐应该负责前台接待。
人去哪儿了？其他老师呢？
“吱呀”，走廊深处的一扇门从里打开，跃出一位背着星黛露包包的小巧女生。
“谢谢你！”女生圆脸红润，嗓音活泼，朝门里夸张一鞠躬，转头从宋过白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快乐的风。
宋过白回眸望去，女生已经进了电梯，她出来的那扇门虚虚掩着。
室内重新恢复沉静，宋过白犹豫着向那扇房门走去，指尖碰到门把手正打算推开——
“谁！”房内暴起一声怒喝。
宋过白被惊得手一抖，门缓缓打开。
梁檐背对门口站在窗前，正疑惑地扭头看来。
“….”
“是我。你怎么了？”宋过白疑惑，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吓人的事？
“啊抱歉…”梁檐顿了顿，转过身懒洋洋靠上窗台，嘴角一咧：“亲爱的学长，终于舍得抛下百合花来看我了？”
“我刚才吓到你了？”宋过白想了想，又指指门外，“那个女生….？”
“哟，查岗吃醋啦？”
“…..”
“哈哈别生气，”梁檐伸手捏了捏眉心，“你先看看门牌？”
“呃...箱庭室？”
“是。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做心理沙盘咨询和诊疗，那个女生临时过来，但是今天老师们都在忙，没有空房间，我只好带她先预分诊，登记一下情况。”
宋过白环顾四周，房间中央的沙盘细腻平整，一旁的木架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生动精致的沙具模型琳琅满目，人偶、植物、家具、建筑…万千世界尽在其中。
“你说的箱庭指的就是这个心理沙盘？用那些微缩模型在沙盘上创作出一幅立体画吗？”
“的确如此，来，沙发随便坐。”梁檐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小吧台前，低头忙活了一会，走到他面前递来一只冒着热气儿的杯子。
褐色的温暖液体，不是咖啡，热可可的香甜让人松下戒备。
“谢谢。”
梁檐绕过宋过白身旁，把自己摔进对面的懒人沙发，露出痞笑：“既然你主动来找我，关于何屿，无论你怎么解释我都能接受。”
宋过白轻轻摩挲着马克杯，似笑非笑：“关于这件事，建议你不如复习一下小山前一天发你的消息？”
“？”
梁檐半信半疑掏出手机，半分钟后渐渐红了脸，然后由红转白，场面十分精彩。
“我去….何屿并不是送你下班回来….而是接小山出院？”
“对，他主动提出这茬，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跟着一起去了疗养院。”
“那我怎么….”
“怎么没看到小山？”宋过白勾起嘴角，“那天我们到宿舍后，小山执意先下车自己拿行李上楼，我是因为何屿有实习上的事情要交待，所以下车比他晚一些。”
梁檐默默往下缩了缩，幽幽问道：“你捧的那束花…难道是送小山的？”
“是。我们师门一起买的花，祝贺他出院返校。”宋过白慢条斯理地说，“那不是何屿买给我的，我当然不能听你的话扔掉，况且…我也不喜欢百合。”
“….”
梁檐慢慢伸出双臂抱紧自己，半边脸缓缓埋进沙发，试图摆一个安详死去的pose。
何屿此人，从不会花心思做没有利益价值的事，他主动请缨接小山出院肯定有居心算盘，梁檐自觉防备他不算多事。
但现在回头想想，宋过白也不傻，这一点应该看得和他一样清楚。
宋过白看着对面的鸵鸟，忍俊不禁调侃道：“现在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沉默半晌，梁檐闷声问他：“既然不喜欢百合…那你喜欢什么花？”
“花太娇气，我养不好。”
“所以我喜欢像苔藓这种，绿~油~油~的可爱玩意儿。”宋过白蜷在沙发里小口啜饮热乎乎的可可，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猫。
“…”这天还能友好地聊下去么。
半晌，梁檐鼓起勇气问道：“学长，你准备好我的聘礼了吗？”
“…什么？”
梁檐站起身，走到宋过白身后的模型架子前，挑出其中一个轻轻放在宋过白手心。
一座蘑菇头的小房子，手心大小十分可爱。
宋过白下意识把房子放进沙盘摆摆弄弄，不明所以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腾”一下烧成灼炭，上半身陡然坐直。
“等课题结题，我想把做好的模型送给你，到那时，管你是弯是直，都跑不出我手心。”——当初情人节的醉后胡话，喝多的人没断片，没喝的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啦，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梁檐划拉着沙盘里的细沙，“咱打个商量，把聘礼改成彩礼也未尝不…”
“你你你给我打住…”宋过白额角直抽，伸手制住梁檐的手腕。
梁檐手腕向上猛然一翻，手指强硬插入对方的指缝间。
“抓住你了。”
“让我感觉一下…唔，害羞，尴尬…还有一点你我都明白的小心思。”不知为何，梁檐脸色苍白，但笑容戏谑满满。
宋过白无语道：“知道也不用说出来…我现在可没喝多。”
“说到喝多…不知道谁醉醺醺教导过我，‘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就得自己去拿’，是啊！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手指交握，指尖依偎，热度缓缓上移，指缝间的沙粒受热气浸润，生发出细密的痒意，噬人心魂又迫人焦躁。
“我靠共情赚了不少外快，也帮助过一些人，虽然原因不明，但总体上我还挺感谢这金手指。害，怎么说呢…我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是面对你的时候….擅自共情总让我莫名愧疚，感觉自己在作弊。”
梁檐缓缓松开宋过白，转而拨弄开蘑菇小屋四周的沙子，露出沙盘蓝色的底板。
那抹蓝色在手指拨弄下逐渐蜿蜒成形，化作一条温柔的海湾护住孤岛。
宋过白说不出话，心头微酸。
比起自己，他一直以为梁檐才是更加洒脱不羁的那个，
他希望找回真实的自己去面对所谓的“喜欢”，结果对面的人却宁愿放弃捷径手脚蹒跚地靠近。
到最后，原来彼此一样笨拙。
“总之，”梁檐起身又挑出一件模型摆下，语气恢复了先前的狡黠，“我是想对你提个醒，之前几次你喝醉我都没趁机耍流氓，并不是因为我很绅士。”
“——更不是因为我不想要你。”
宋过白顺着他的手看去。
沙盘之上，一座桥横跨海湾，联结起陆地和孤岛。
·
一小时后，陈黎将学生送出咨询室，发现隔壁箱庭室依旧亮着灯光。
“咦？梁檐？怎么一个人睡在这了？”
深陷沙发里的人随意地举起手摆摆：“…没事儿黎姐，就是有点困。”
“你早该到点下班了吧？身体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 ？非逼我坦白上班划水不小心睡过头了？”
“别贫嘴…下午有接到新的预约吗？”
“嗯？放心吧没有。”
陈黎瞥见沙盘，一脸狐疑：“真没？这心理沙盘是你拼的？”
“…要不请咱陈大师分析一波？让我偷偷师？”
“来真的？”陈黎每每遇到专业问题总会兴奋，每一个心理沙盘都是内心世界的投影，虽然没有看到摆盘人的具体创造过程和举止表情，会遗漏大量的心理细节信息，但光看盘面结果也能略猜一二。
“环绕房子一圈的栅栏，还有孤岛…这个人界限感很强、安全需求高，房子是童话建筑，算是一种未竟情结在现实的投射，应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完成吧。”陈黎念念有词，完全沉浸了进去。
“桥能出现倒是挺有意思，一边封闭自我一边又渴望交流。然后这个小人…整个沙盘没有出现其他角色，大概率这是代表他自己，配合小型的房屋…整体是离群独居的心理状态。”
“挺矛盾啊，这个人。”陈黎抬头看向梁檐，食指轻轻一推眼镜框，“到底谁来过了？是你熟人？”
梁檐懒得回应，问道：“我记得心理沙盘里面，好像有一个说法不同区域代表不同时间来着？”
“哦，是说沙盘的左中右三个部分依次代表受访者潜意识里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看法。”
“懂了。那这里还缺最后一个东西。”
梁檐点点头，在沙盘右上角搁下一枚圆月。
“你看现在，是不是圆满多了？”
陈黎不满地叉腰撇嘴：“白嫖我做个人沙盘分析不够，还想白嫖我看团体沙盘？梁檐啊梁檐，你知不知道月亮在潜意识里更多是女性本原的象征…你这是想当谁的妈？”
梁檐：“…就一定得是当妈么？”
性别不重要，但辈分可不能差。
哪怕委曲求全当宋家媳妇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