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教堂中央没有座椅,正前方洁白如云的台阶上留有鲜红血迹,顺着台阶缓慢流淌而下。
聂执压着甘野跟他一起蹲下身,抬手用食指抹了一点血迹查看,是新鲜的,血液里带着稀碎金光。
是神的血。
甘野脚尖挪了一点出去,抬手用袖子捂住鼻子,他不喜欢这个气味。
“你擦干净再碰我。”
聂执扫了他一眼,用手帕擦拭指腹,随手焚了帕子。
他的火遇上神的血迸发出无数火星子,如烟花般炸开,散落一地,有丝丝缕缕的烟升起,彻底消散在教堂内。
甘野离得远远的,用一根手指勾了勾聂执的衣服,瓮声瓮气道:“哥哥,你的火给我一点,我想玩。”
聂执不太会给他玩这个,他的火攻击性太强,除了他自己谁也控制不住。
现在的甘野也不像小时候好骗,拿点普通的火给他也认不出,一样玩的开心,现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聂执点的是不是普通火种。
聂执弹开他的手指:“让你烧我,还是烧你自己?”
甘野顿时露出一副你冤枉我的表情:“你现在是小气的连火都不肯借我玩了,还污蔑我!”
聂执不为所动,他年幼的时候都不吃他这套。
甘野扒拉他的衣服:“那你给我一点能量。”
“按你说的,”聂执指了圈四周,神色冷淡:“你的族群都在这里,你可以借信徒的力量。”
甘野默了默,小声嘀咕:“你就是个小气鬼。”
小气鬼本鬼冷笑:“是啊,被你虐杀的鬼。”
甘野瞬间不吭气了。
过了一会,甘野哼哼着小声否认:“那是他杀的。”
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他自己一点没错,真错了也是聂执惯的,他还是没错。
聂执懒得理他。
“叮”
远处传来铁器敲击声。
“哦。”
甘野仿佛才想起来什么,慢吞吞开口:“我忘了,我其实也是挺聪明的。”
聂执听他这么讲就知道他肯定又整了什么幺蛾子,之前没想起来,或者是想起来没敢说,现在事到临头瞒不住了才开始坦白。
“说。”
这个字很有些嚼碎骨头的意味。
甘野有点心虚的嘿嘿笑了下:“你以前教我的,实在学不会阵法就干脆多用点力量设两重结界,随便谁来解都只能进一重。”
所以他们在的这重根本就不是海族在的那重结界。
至于这个结界有什么,看甘野这要力量的表现,聂执就大概心里有数了。
果然是不能乱教,一千多年后再一次踩进同一个坑的聂执磨了磨牙,气的连冷笑都笑不出。
“你、完、了!”
甘野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耳朵,红衣白裤的青年头发眉眼深黑,淡红色的唇抿直,自下而上抬眼看聂执。
看起来非常可怜弱小无辜。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聋了。
聂执没工夫跟他算账,一把拽着他的后领子,往后跃的同时抓住横甩而来的铁斧。
锈迹斑斑的斧头在他手下如废纸般搅碎,碎了一地。
出于惯性聂执双脚脚尖踩上二楼木制扶手,右手下垂,半空吊着个缩成团的甘野。
甘野还保持被拎起来时的模样,他还伸着脑袋往斧头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没看到什么,十分困惑的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抓他后领子的手。
小声提醒:“卡着脖子了,不舒服。”
新生的血肉之躯远没有之前只有半个残魂时舒坦,最起码那是历经千年的魂,真打起来一般东西伤不了他。
聂执正在看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心残留一点暗红色的锈粉,听到他这时候还在挑剔也没回他,吹了吹手心的碎铁。
他不跟甘野在同一水平线,完全是此刻,外面的东西不如甘野能给他造成的伤害大。
战斗的时候还得防一手他不靠谱的男朋友。
聂执把他提起来,问他:“难受?”
甘野犹豫了下,老实回答:“有点疼。”
扣子卡着他的咽喉,还挺疼的。
聂执左手抓住他腋下,松开右手,在他困惑的目光中扯了下他的小腿。
甘野顺势放下腿,他对聂执有种下意识的盲目信任的顺从。
在已经确定甘野会动手,只是不确定具体时间的时候,聂执能肯定当下最正确的做法只有一个。
拇指毫不留情的按在甘野小腹往下一点的位置。
不用太用力,随便点一下够了。
把彻底没有威胁软成一滩水的甘野撂肩头。
甘野的指责完全是虚软无力的:“你又算计我。”
聂执不以为意:“多稀罕呐。”
那是甘野为数不多不会引起疼痛的弱点,是他自己告诉聂执的。
那时候刚告白成功,聂执坐在他对面,目光扫过净水池,问他:“不答应丢我进池子,答应你又有什么好处?”
甘野完全没有正常交往的概念,他不喜欢像聂执那样认真的学习做人,尚且还保留种族天性,对喜欢的东西会一直用手抓着,尾巴缠着,一刻不松。
他学了十六年,也不像个人,只勉强保持像人的外表,情绪激动时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尖牙和尾巴。
聂执问他,他想了想回答:“我是领主啊,你可以自由出入我的领地。”
聂执对他的领地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告诉甘野他不可能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只是……
不太想放了这个小傻子。
甘野看他兴致缺缺,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下的一点位置,跟他说:“这个。”
聂执以为他终于开了窍,懂了点人常,有了点兴趣,却发现他并没有继续往下的意思,眉头微挑:“嗯?”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知事的单纯:“这个地方按下去,我就没力气了。”
聂执看着他的表情,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拇指隔着布料摩挲片刻。
甘野和他分享自己的发现:“我试过,按下去一点,我半天都起不来。”
“不能按重。”
准备按下去的聂执停下动作,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按重了会怎么样?会死吗?”
“不知道啊,”甘野一向是想出来一出是一出,从来不对结果负责:“应该会很疼吧,肯定会疼很久的,你要按轻点按,我怕疼。”
他随口跟聂执分享了一个自己的发现,哪怕这个发现是他的弱点,他连后果都没有深想。
他没有想过万一按重了会死,聂执用力按下去他就没命了的可能。
聂执一边想着为什么十几岁了还能这么蠢,一边放松手指,很轻的点了一下。
半天后恢复过来的甘野一趟趟往外面的树林倒净水,倒完了他蹲在聂执面前,仰着头看他,少年溜圆的眼清透无垢。
“我没骗你吧?”
聂执目光落在缓慢渗入土地的净水,过了一会才垂眸看他:“嗯。”
甘野扒拉住他的衣摆,尾巴卷住他的腿,问他:“这算好处吗?”
“算。”
“那我下次发现别的还告诉你。”
聂执的食指滑过似乎残留冰凉鳞感的拇指,缓慢说了一个:“好。”
认知扭曲的两个家伙,连喜欢是什么都没完全搞明白,便将这畸形扭曲不正常的恋爱关系维持了下去。
甘野没有多少恼怒情绪,他对已经发生的事接受能力总是很强,干脆就着被扛起来的姿势指指点点:“你之前说不抱我是怕我偷袭,现在总能抱吧,扛着,我不舒服。”
聂执准备跳下去的动作停顿,身后传来动静,先一步被他的尾巴挡住。
铁器划在长尾上,迸出火花,发生刺耳的铁器交击声。
聂执给了他个选择:“扛着,或者我变回去咬你一口,选。”
此刻,他只相信彻底不能动弹的甘野。
甘野都不想要,更不想要被咬,他盯着视线里的长尾,小声嘀咕:“我要拔了你尾巴上的毛。”
聂执听见了,心气平和:“你再哭一次就让你拔。”
“……”
并不想再尝试一次。
甘野索性不吱声了。
大概是甘野这次真老实了,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捣乱,聂执反手抓住铁剑将攻击他的家伙甩下一楼,顺口哄了他一句:“等会抱你。”
甘野回答的很快,尾音上扬:“好。”
看到楼下进攻者全貌,聂执才觉得这话说早了,他落在地上,单脚踩住长剑,审视砸进地里,挣扎着从坑里起身的鼠须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摔的头晕眼花,勉强辨认出面前的男人,迟疑的,不敢置信的叫他:“聂?聂执?”
门外的声音比中年男人还大声:“聂执!”
几乎是下一秒又响起一声呼唤:“甘野?”
中年男人瞬间暴怒:“甘野!那小王八蛋在哪?”
他布满血丝的眼很快锁定在聂执肩头的青年身上,拿不动被聂执踩着的长剑,赤手空拳的就要冲上去。
侯文刚进门就看到有人攻击,扬手一个法阵强行锁住中年男人。
槐微研究结界比他慢一步,远远的看见没事:“路上我就说了不会有事,聂执在陆地还没遇到过对手。”
侯文心有余悸:“可那是甘野,聂执上次独自去见就出事了,我能不怕吗?”
说着他又找补了一句:“更何况甘野现在的状态也不好……”
本来力量就受损,还带着一个跟普通人无异的甘野,去追一个满身是血长得很像甘野的男人。
怎么想都是陷阱。
聂执还是改动了下姿势,他两指点住甘野的后颈,强行让他变成孩童模样,这才单手托着他的腿,抱着他。
甘野还没恢复,有点蔫巴的抓着他的衣服,枕在他胸口,声音有些虚弱的问:“他是谁啊,为什么要骂我?”
中年男人被侯文的法阵困住,看神情激动的样子像是在破口大骂,但奈何法阵给他消了音,没人听得见。
他骂的五官都扭曲涨红依旧没用。
很明显是在甘野这吃过大亏。
但没吃亏的甘野已经完全忘了他。
“唉我说”
不擅长速度的柴喜是来的最慢的,他喘了两声:“你真的是一点不考虑我这个鬼在白天咦?”
他迟疑不决的缓缓叫出中年男人的称呼:“邓老板?”
侯文跑聂执身边,有点紧张兮兮的问他:“你受伤了?”
甘野的身体完全是软的,聂执不得不经常调整姿势,才不至于让他滑下去。
他这个弱点自发现起一直没怎么碰过,他自己不会没事闲的去碰,聂执也很少去点。
更不会有别的什么种族,能近他的身,去碰这里,以至于甘野早忘了他还有这么处弱点。
这已经是最近聂执第二次用这里来制裁他。
他摇了摇头,脸埋进聂执臂弯,蔫蔫的不吭气。
“你,你打他了?”
侯文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聂执没否认:“他这样乖。”
现询离的最远,来的速度算最快的,基本和柴喜同脚进门,面不红心不跳大气不见喘,抬脚避开碎铁片,看甘野这样,才露出点惊讶来。
“你没把这弱点摒弃掉?”
现询想起甘野的性格,嘴角微僵:“你不会是忘了吧?”
他们早期的弱点习性会有点像人间的蛇,点了七寸会有段时间无法行动,但领了神职后是可以摒弃掉这些的。
甘野的声音很闷:“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