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卷着白色浪花一层一层扑在砂土上，海藻般乌黑卷发随之冲刷上岸。
青年埋头蹲坐在退潮的海面上，是离岸最近的位置。
海水冲刷干净赤足上的斑斑血迹，更多的血从上滴落在玉白脚背。
鲜红血迹缓慢融进海里，在他足下丝丝缕缕蔓延出一小片浅红色海水。
一双软底鞋踩进这一小片染红的区域。
听到动静，青年睁开困倦的眼。
手腕上收紧入皮肉的漆黑铁铐边缘渗出鲜血。
视线从软底鞋面垂落的长衫一直向上看，分别前束好的长发散乱几缕在肩头，火燎过的白底墨纹长衫让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颓丧的美感。
他的手上抱着个半龙形三两岁大的小男孩。
青年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腿，抓的很紧，语气淡淡:“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他无视神地给出的期限，在这里多等了一天。
比他预期的结果要好很多。
他以为躯壳不可能从聂执手里逃脱。
手指碰上男孩脚踝时一顿，哼笑:“真够狠的。”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次能完成所有要做的事。
无所谓道:“知道你讲究，回去给你换套新衣服，头发也要梳一下，不过你别指望我给你梳的多好看，我又不会束冠，没给你全剪了不错了。”
长发男人安安静静的跟着絮絮叨叨的青年，一路往深海走去。
“算了我还是研究下怎么剪头发吧，长发太难打理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
“不追？”
现询整理下凌乱的衣服，目光跟随那两道逐渐消失的背景，提醒:“海上我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聂执低头看盘踞在手腕上的细长小龙，强行剥离刚融合的身躯对甘野的影响太大。
他不仅维持不了人形，连意识都退化到了新生时的兽类本能，喜欢盘缩在温度高的地方。
聂执闭上眼睛:“不追。”
海对甘野的助力远超现询，一旦双方动手，他腕上的这个会直接被那个吞噬。
不能融合。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聂执已经得到他最想得到的那个结果。
现询有点失落，很快警惕的挺直背脊:“是你自己不追的，不能怪我不帮你，我能帮的都帮了，你下的手你自己清楚，小六现在这情况我喂血都没用。”
说着再次吐槽他:“我连我老婆都叫上了，谁知道小六这么舍得，为了跑居然把你的躯壳都放出来了。”
“他不是为了跑。”
聂执摩挲腕上冰凉的小龙，他虚弱的动了动脑袋，给予的回应十分微弱。
现询没听懂矮身认真检查甘野的情况，顺口问:“那他是为了什么？”
聂执面无表情回答:“为了活命。”
现询没站稳踉跄了下，他瞬间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声音都劈了岔:“你要杀他！他疯了你也一块疯了？”
在甘野还在纠结聂执到底选了谁，又是否是为了安抚他的权宜之计，想偷摸跑去杀那一半的自己时，聂执居然早早的打定了主意。
他要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为他上岸的这半个。
为了他，不惜亲自动手杀了神地那半个。
聂执追逐，不是为了确定虚无缥缈的真相，也不是想帮甘野融合魂魄。
他是要确保那半个一定会死，死在他手里！
聂执无奈叹气，有些头疼的撤开手，不想让智障碰到甘野:“我要杀，他跑不了。”
不会阵法的是甘野，不是他，聂执是认真学过，并且钻研过的。
聂执花钱让槐微教甘野是为了甘野以后多一份自保的能力没错，甘野不想学，他不强求，他连甘野那份一起学了就是。
教堂里，他真的要抓他，阵法困不住他那么久。
他一开始就没想认真追。
甘野太紧张了，他很怕聂执见那半个，以至于连聂执顺着他拖延时间都没看出来。
现询松了口气:“还好你是有谱的。”
没跟甘野一样疯癫就好。
检查完通知他:“这次伤的太重了，目前完全失去意识，你给他转换点能量，等他恢复意识才能喝我的血。”
现询沉思片刻:“算了你还是别转能量了，我怕他现在受不了。”
海神无法吸收海以外的能量，聂执可以转换一点甘野能接受的力量，算是借给他用，一次不能借太多。
甘野总骂他小气，完全不管给多了会有什么后果。
聂执通常是懒得跟他争辩这些的，他知道一旦争辩，甘野会有无数“他的道理”来堵他。
最后聂执只会得到一肚子气，又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动手揍他，久而久之有些事聂执就不愿意跟他争辩了。
只剩本能的甘野靠紧贴手臂稳定自己体温后，翻脸不认的张口要去咬他。
现询连忙用手去拦，咬他总比咬聂执好，最多能量摄入过多混乱时间加长，容易迷失自我醒不过来。
咬聂执跟把自己投进火炉差不了多少。
聂执两根手指捏住小龙的两颊让他咬不下去，目光淡淡的看了会现询:“我开始相信甘野说你们不是同一个父母生的这句话了。”
现询:“……”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是担心他咬你又被血伤到，现在可不像以前那样我还能帮他修复。”
甘野头一回被聂执灼伤的时候，现询正好去看他，那是现询少有见到聂执失去理智的时候。
也是唯一一次。
没有得到神位，不理解天地法则的聂执控制不了自己的血，他还不会用能力驱逐血的负面影响。
现询看到他时，他被咬穿了脖子，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一路抱着被血液烧的面目全非的甘野，找他能找到的一切能帮他的神。
所有神都对他的血避之不及。
只有刚到没搞清状况的现询冲上前，不顾手掌接触到血后的灼痛，硬从他手里夺过了甘野，他年幼的弟弟。
确认现询能帮甘野，那双现询从未见过的昏黄兽瞳死死盯着他。
现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当时的心思都在自己这个差点没了的弟弟身上。
他把苦痛不堪的甘野放在海里，替他驱逐身上血液的影响，修复他的身体。
做这些的时候现询是非常讨厌聂执的，他觉得晦气。
现询认为聂执心思太深，能力又是这样，根本一点也不合适自己最小的弟弟。
他眼里的甘野是弱小的，没什么心思，不喜欢做人，是需要更好更精细照顾的。
他不觉得诱哄了他弟弟的聂执会认真负责。
他想:这个家伙肯定玩玩就甩了。
现询直接开门见山问了:“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跟他分手了？”
聂执脖子上骇人的伤在他感受到海神敌意的同时开始自行修复，和甘野身上喉管脸上开始修复的伤一样。
区别在，甘野是现询帮他，聂执是感受到排斥敌意自行吸收的能量修复自身。
现询没有听到回答，也没有表现出意外，继续说道:“我问过小六，他还不知道你不能久留一处的事，你没告诉他这个，他连自己以后离不开领地都不知道，你现在哄他跟他在一起我不计较，以后呢？”
“聂执，你打算什么时候甩了他？”
聂执依旧没有回答，他在防备现询可能会对他出手，也在思考趁着甘野伤好立刻把他抢回来。
“你真甩了他，在陆地上他不是你对手，我们几个兄弟的关系也不太好，说实话不会有谁闲的没事帮他出头对付你，我认为现在是你提出分手最好的时机。”
现询歪了歪头，唇边露出一抹笑:“他从小没受过这么大罪，清醒过来肯定会很怕你，很难再次接受你，正好你不用担心他继续纠缠你，过段时间你们分别上任，以后不刻意碰面都见不着对方。”
语调轻柔的再次询问:“你一定也被他这性子弄的很无奈吧，真的不考虑下趁现在甩了这个麻烦吗？”
聂执看他的眼神很冷，满是杀意。
现询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需要自己帮忙治疗甘野，聂执会直接杀了他。
“好吧，我再把弟弟借你玩一段时间。”
他嘴上这样说，却一直留到了甘野清醒，确定甘野没有其他异状才离开。
他，包括聂执，他们都没想到，甘野在经历这样痛苦的一段后，这段关系竟然还能持续这么久。
现询撩了把落下来的尾巴尖，叹气:“我以前真以为你两只是玩玩，谁想到你们居然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说实话，直到现在，现询都不能完全肯定，他们搞清楚对方都做了些什么以后，还能心无芥蒂的在一起。
聂执没有接这个话:“把那两个叫回来。”
现询点了下头，紧接着问他:“听说老大在你那？我能揍他吗？”
他怕聂执不同意，开始告小状:“总欺负小六的老四是他养大的，这也算他一份吧？”
他两积累了六千年的恩怨聂执不想管，抬脚前顿了下:“他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在意你们。”
现询沉默片刻，他怀疑自己听岔了。
或许是期待了太久，始终没有回应，太过失望，以至于就算说这话的是聂执，现询也不愿意当真。
大抵是终于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聂执难得有了耐心:“甘野跟我说过，他经常去看你们。”
现询讪笑:“他说的你也信。”
“我现在啊，”现询制止了这个话题:“只想跟我老婆好好过日子，不想再回海上了，或许过几年我们会收养几个孩子，交几个朋友，去看看从前没见过的风景。”
聂执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拇指按住又要咬他的小龙，带他回了新住所。
回来前就让侯文清了场，周边住的信徒暂时迁移，远离雾城人员聚集区的后山半山腰本就没什么闲杂人等，其他种族一离开，更显山头凄清。
聂执叫的几个朋友陆续赶过来，有几个在跟柴喜了解情况，说起这个柴喜开始兴奋的搓手跟他们介绍，回头好跟聂老板要钱。
大部分不管事情经过直接跟槐微商量把结界设大点，不然不够发挥，被槐微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槐微在逐个检查山上山下所有未开智的生灵是否有阵法保护。
聂执叫他们前就说了可能会发生什么，能来的心里都有数，有的是富贵险中求，有的纯属无聊找点乐子。
有个站院子里的男人最先看到聂执，盯着他手腕上的那团:“嚯，把自个造成这样了？”
他身边一个阴阳怪气:“这叫什么？”
紧接着有个声音搭腔:“这叫天道好轮回！”
一大群闲得慌的开始聚集在聂执身边，对他腕上的小龙开始一唱一和的挖苦。
现询嘴角微僵，最后什么也没说。
负责接待的侯文小小声:“甘野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柴喜努力扯了下嘴角保持正经:“你应该问:这有谁没被他得罪过。”
“……”
侯文弱弱问:“那有谁没被……”
柴喜斩钉截铁:“没有！”
“……”
懂了。
侯文懂事的闭上嘴，后背一凉，他余光扫了眼就要往人群里钻。
侯正则叫住他:“小文，你该走了。”
侯文假装耳聋，飞速钻进人群跑的没影了。
能来的都知道一件事:帮这忙可能会死。
侯正则是不想他留下的，只是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他愁的连着给哥嫂父母打了电话，一大家子十几个轮流劝了一晚上都没让侯文改主意。
聂执想用老大作饵，钓个鱼。
他跟人间猎神的人类以及组队的那些种族交过手，那些都被他杀的怕了，他放消息没人敢来。
现询看聂执:“你给老大神位，也给我一个吧，不然我怕他先杀我。”
老四不干了:“你少污蔑我哥，每回先动手的都是你。”
现询冷笑:“我也是你哥，小屁孩懂个球，他打我那会你还没出世呢。”
老大按住捋袖子要开始比斗的老四:“他年纪小不懂事。”
现询反唇相讥:“你年纪最大也没见你懂事。”
聂执全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