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成立以来闹事的不少,自有一套处理方案。
店铺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街上游散的顾客拉进店里,关上大门。
立场中立以及不愿意插手的店铺同样关上了大门。
原本只有些稀松平常的长街几秒内清空,连鸟笼都不剩几只。
四五只青色鹦鹉啄开鸟笼,展开翅膀飞出笼子,在卷帘门紧闭的店铺门前盘旋一圈,最后落在水缸上。
集市不成文规矩,一家店处理不了的麻烦,出手解决的铺子可以均分货物。
老人指节干枯的手随手拿起茶杯往门上倒水,口中发出驱逐声音:“去去去。”
门口水缸里的死水无风自动,荡起一圈涟漪,刚落脚的鹦鹉扑棱棱飞离水缸。
甘野前爪勾住滚烫的茶杯边缘,眼眸望着里头清澈茶水,凑到边缘嗅了嗅。
不好闻。
带着清苦味。
爪子一个用力,滚烫的茶水浇了自己满头满脸。
茶水对他而言一点也不烫,顺着体表细鳞滑落下去,沾了水的鳞片泛着彩色流光。
小老头的眼睛瞬间点亮,举着茶壶,壶嘴在小龙头顶悬空。
甘野歪了下脑袋,觉得他的动作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眼眸微眯试图回想。
茶水从头顶倾倒而下。
“……”
甘野的动作停顿几秒,头顶缓慢冒出:“???”
老人酸溜溜道:“我开始嫉妒祸神了。”
章行意冷漠戳破老者的痴心妄想:“你养不起这个茶宠。”
老人收回手,并且狠狠翻了章行意一个白眼。
“小伙子年纪轻轻不会说话。”
他不甘心的补了一句:“讨人嫌!”
甘野踩碎了利爪下的茶杯。
老人瞬间瞪直了眼,要把他抓到一边:“我这是一套的!”
甘野眼皮子都没抬:“聂执那多的是。”
老人的手掌悬停在半空,补充道:“我这是五百年的老物件。”
甘野不太懂这个,他仰头想了想,他失智那会乱砸东西,好似听到柴喜说过一句,他砸的其中一个瓶子是八百年的。
八百年的瓶子随便放……
五百年应该多的是?
他抓起另一只茶杯仔细端详,没看出什么特殊门道,随口道:“我看不懂,你找聂执要。”
老人心满意足的重新躺了回去,躺的很是安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大蒲扇,开始给自己扇风。
雾城的深冬对于甘野而言还是有些凉的。
甘野盯着他做作的动作两秒,又抓碎了一个茶杯,贴到正在加热的水壶附近。
整个房间这里温度最高。
老人悠闲不过片刻,深深叹气:“柴喜那混小子找我时,我还想着集市这么大,你们又不可能真挑我这破地儿。”
甘野变不成人,尾巴尖卷住水壶盖子打开,要往滚水里头爬,没等他低头往里钻,被两根手指头捏起后爪子,细长的身子倒吊在半空。
跟老头对视几秒,甘野别的不好说,他对聂执以外的人耐心足的很,换言之就是不在意,没有好奇心。
最终是老头败下阵,他主动开口,还是重复的问题:“祸神到底在哪?”
甘野想了想,在回答前,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这店还打算开吗?”
老头表情扭曲一阵,憋屈道:“我还不打算退休!”
甘野嗯了声:“那你别问,告诉我海族在哪,之后当没见过,钱和东西会有人送到你手上。”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改了口:“不过现在来不及了,你还是选个死法吧。”
甘野的语气非常平淡,没有情绪起伏,悬在半空也没有挣动半分。
老头看了会他,又抬眼去看那两个人,摇摆不定的心定了下来:“帮你可以,那两小子给我做人质。”
“嚯,”甘野呲笑:“你可真敢想。”
章行意看了眼部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甘野不接受任何威胁,哪怕交出去的人质是绑了他还想撕票的绑匪,他落在茶盘上,对章行意抬了抬下巴。
“开门。”
章行意抬脚的瞬间,躺椅上的小老头跳起来拦住了他,连忙开口:“年纪轻就是急,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他赔笑道:“祸神不在,柴喜那小子空口白牙的跟我画大饼,我这也不能白干啊,你总得压我点什么吧?”
甘野沉默片刻:“我没钱。”
老头不信:“一点都没有?”
甘野深感莫名其妙,他有钱也不至于刚上岸那会卖鳞片了,更不会让他找聂执拿钱。
爪子压在头顶,问他:“龙角要吗?”
“……”
老头笑的很僵硬,回答斩钉截铁:“不要!”
甘野撇嘴,心说:果然是不值钱。
老头心里嘀咕一阵:我有命收也没那命转手。
生怕这货真随手折了龙角,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茶具要比这套好的。”
甘野答应的非常爽快:“行。”
老头又提出要求:“你把外面那些清理掉,我只负责带路,不负责动手的。”
“好。”
临开门前,老头指了指带他来的两个人类:“这两小的你自己看着,他们要是对你动手我立刻就跑。”
甘野跳到了他的肩头,回头示意他们跟上,漫不经心道:“他们不敢。”
他笑的很是得意:“陆地上的生物很有趣,每个家伙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在意的东西,聂执不死,这没人敢动我。”
任务没完成会死,完成了依旧会死,只要不是死脑筋的愚忠者,都知道,两个必死项里选甘野的性价比更高。
章行意来雾城前就已经做了抉择,他只说了一句话:“情况危机时,我部下优先级高于我。”
甘野始终想不明白其他人对他靠谱程度不信任的由来究竟起源自哪里。
偏生他们都很信任聂执的承诺和品行,可明明聂执才是最不能相信的那个。
他寻思:聂执都能看上我,他又能靠谱到哪里去?
于是他闷闷反问了一句:“我在呢,能有什么事?”
厚重窗帘拉开的同时,卷帘门唰的卷起。
小老头极力往前举着蒲扇,扫视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乌鸦,提醒他:“这是先头兵。”
甘野踩在灰扑扑的扇面上,细长身躯很轻,环顾四周差点骂出声:“怎么全是这些!”
他讨厌打起来掉毛的生物!
甘野想也不想扭头去看章行意问道:“你有办法?”
章行意冷漠看他,眼神充斥着不信任:“你连乌鸦都解决不了,我不会选择把万真和部下交给你。”
他背叛组织帮助甘野,为的是给全队博一个生机,不至于死在这次任务中,亦或者任务失败后被处决。
章行意想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活着,不用执行动辄死伤过半的艰巨任务,不用活在死亡阴影中,不会时刻遭受胁迫向死而行。
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平淡活着就好。
甘野龇牙,爪子抓破了皱巴干硬的扇面,留下几道细小抓痕。
乌鸦齐刷刷侧头看过来,玻璃珠似的黑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们一行。
老头踏出门的同时,小声问他:“你能解决吗?”
甘野随口回答:“现在不能,你走你的。”
甘野没法主动攻击它们。
老头想明白关键,大着胆子往外走,他门前落了满地的乌鸦,没处落脚。
灰色布鞋在半空犹豫少许,鞋面拨开几只黑鸦,这一举动惊扰了鸦群。
所有乌鸦齐刷刷飞向天空,遮云蔽日不透半点光。
飞到高处后,鸟喙向着他们,如飞箭般疾速而来。
距离目标十步外,鸦群如同撞上墙面般,撞的头颈碎裂,血液飞溅,黑羽飘零,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后面的鸦群整齐有度的转开羽翼飞回半空,重新填补上缺少同伴后漏光的天。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甘野的浅蓝色蛇瞳中,他冷漠道:“走。”
布鞋和皮靴踩在滴落的血液上,黏腻声混杂天上展翅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啊!”
不知哪一只乌鸦开始发出叫声。
鸦群躁动不已。
打着手电的青年男人脚下一滑,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连忙抓住身边的顶头上司。
“这叫声……”
他虚弱提醒的同时,天空的乌鸦如同鼓起的气球般爆开,碎成块坠落而下。
章行意受到的影响很小,他意识到叫声有问题,双目一闭一睁,抬手先扶住了同伴。
老头脚下不停,不慌不忙的向前走着,摇头笑道:“还是年轻,这点小把戏也能中招。”
甘野偏头问他:“你多大?”
小老头抚摸自己苍白的山羊须,嘚瑟道:“老头子活了两千多年,这世上什么把戏都骗不过我这把老骨头。”
甘野唔的提出质疑:“那你也知道,你那老物件是假货吗?”
老头瞬间炸了:“瞎说八道,你个海上来的乡巴佬懂个屁古董!”
甘野一时半会没吱声。
老头喋喋不休:“你懂鉴宝吗?你知道老头我花多少钱买的大师遗作吗?你知道当时多少人抢这套茶具吗?要不是老头子跟卖家多年交情都排不上号!”
甘野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老头怒火中烧:“不知道就闭嘴!”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
甘野选择告诉他这个残忍真相:“真货在聂执那,今天早上被我打碎了,柴喜看到吐了血。”
老头发出了一声和乌鸦相差无几的:“啊!”
甘野没忍住告诉他:“我是不懂你说的老物件,不过我的天生能力有个是‘明辨是非’,通俗意义上来讲,所有假货在我眼里都是它原本的模样。”
他顺带分享了他看到的:“是和了水的泥土。”
“明辨是非”的作用很广泛,区区一套茶具,骗不了他。
小老头发出凄厉惨叫:“刘秃子!刘胜德!”
甘野抬爪捂住了耳朵,痛苦的皱起脸,小声叨叨:“你们怎么都喜欢动不动大吼大叫,我都快聋了。”
话音落,比老头更响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尽管甘野已经捂上了耳朵,依旧被震的脑袋嗡嗡。
甘野大怒:“没完了是吧!”
盘起来不过巴掌大的小龙身形变长,随之变化的是血染长道的乌鸦碎块化为泡影,消失在路面上。
之前的袭击仿佛不曾存在过般,街道整洁如新。
四爪落地足有三层楼高的二十米长龙长尾一卷,卷住三人,张口吼了回去。
真龙怒吼声震碎了暗处偷袭者,震的集市地动山摇,瓦片滚落而下,墙面自下而上裂开缝隙。
保护的阵法犹在,房子却缓慢化为齑粉,簌簌落下,又被甘野的净化能力化为虚影彻底消失。
店里接待的店主员工,来此处办事购买的顾客,都神色惊恐的隔着透明阵法发出的浅光看向外面的银白巨龙。
“活、活的……”
“真神,是真神!”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