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野!”
头顶惨叫声凄厉,很是耳熟,甘野抬头看过去,高空中巨兽展开双翼滑翔而下,直直冲着他过来。
他抬手一爪子拍了过去,那头巨兽急剧缩小,啪的死死黏在他的爪子上,软布似的双翼包裹住四根利爪。
一个相对现在的甘野而言,非常迷你的小脑袋从尖利指尖底下探头出来,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充满好奇,和他对视。
甘野反手看了眼自己手心,迟缓的想明白那声音像谁的,试探问:“侯文?”
侯文秒回:“唉。”
异兽收拢双翼后像只大仓鼠,滚圆的柔软腹部下面钻出来个拇指大小的人,是缩小版侯文。
侯文钻出来没立刻离开,回头伸出手,像是要接什么人。
大仓鼠松开软翼,跳到地上,仅仅是眨眼间,他们面前出现一个盘发少女,身穿白色大褂,单手插兜,一手抓着胖乎乎的大仓鼠往兜里揣,偏头扫了眼面前的巨龙。
“活着。”
巫医拎着通话中的手机,冷冷淡淡回了一句,抬手点开扩音朝向甘野,她连看都没看两位同僚一眼。
槐微像是知道这头换了人,直接开始甩包袱:“这小的给你,挂了。”
侯文摸了摸鼻子,对看护对象再度换人适应良好,弱弱辩解:“我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
甘野问他:“你能解开聂执的禁锢吗?”
侯文一秒认怂:“不能!”
甘野把他撇后头,发出不屑的鄙视:“切。”
侯文不太敢跟抓了甘野的头头站一块,紧跟着巨龙的前爪位置,开始在他身边碎碎念:“你还有脸切我,你自己都解不开,那可是聂执!这没人能解开,除非槐微姐亲自出马。”
甘野被他蠢笑了:“你猜槐微到底是谁的朋友?”
他现在这样,槐微没落井下石都是她妖品好,根本指望不上她能帮他。
侯文沉默不过两秒,问出致命问题:“你为什么没有像槐微姐这样的朋友?”
“啊……”
甘野困惑道:“我有聂执啊。”
侯文郑重告诉他:“男朋友不算!”
他甚至学会了抢答:“你几个哥哥也不算!信徒,海族都不能算!是没有利益关系也会帮你忙的朋友!”
谨慎问他:“朋友的意思你懂吗?”
甘野慢慢的回了两个字:“有的。”
“谁啊?”
“你不认识。”
“聂执认识吗?”
他话回了一半,侯文追问了一句,但后面甘野没有再理会他。
他像是不感兴趣般略过话题,身形变小,踩在侯文肩头。
声音上扬:“走。”
侯文感觉他这意思跟“驾”差不多,摸摸后脑勺小声叨了句:“你老是这样,不想说就直说。”
甘野不想说的事不是骗就是糊弄,再问就不吱声,总之别想他老实说出来。
他甚至连“不想告诉你”这五个字都不肯明着说。
侯文小声叨咕着,胳膊被拽了下,他回头看,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
他下意识以为是绑匪同伙,正要防备,就听老头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小老头问:“这孙子,今天早上打碎了一套茶具?”
孙子?
侯文看看他,偏头看下巴枕着他肩头的家伙,难以置信指着肩头问:“您是,在说他?”
小老头皮笑肉不笑指指自己:“老头两千多岁,他不是孙子还能是儿子?”
“……”
侯文语塞片刻,面露茫然开始回忆:“早上,是打碎了不少东西,不记得有没有茶具,可能是有的。”
早上甘野从地下室出来,打碎的何止一套茶具,情况太紧急,连柴喜都来不及心痛。
侯文这个不识货的当然更注意不到价值。
老头不死心又问:“你懂鉴宝吧,给小老头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五百年老物件。”
侯文完全不懂鉴宝,怕是真的碰都不敢碰茶壶,连忙往前快走两步,边跑边解释:“我不懂的,我才刚成年,真不懂这个!”
巫医扫了一眼:“五百年?五年都没有的东西,两千多岁的老花眼治不了,挂眼科也没用。”
这姑娘的嘴一如既往的毒辣。
老头后面的青年低头憋笑。
甘野在老头受不了打击往后倒的同时开口:“以后给你更好的,这个真假不重要。”
“重要!”老头情绪激动叫骂:“怎么不重要!”
甘野懒得争辩,冷漠无情回了一个字:“哦。”
小老头颤颤巍巍指着他,手指直哆嗦:“除了那套茶具,你还得跟老头子去趟古玩街,老头想知道那到底有没有真货!”
甘野随口回他:“看聂执回不回来吧。”
侯文忍不住问:“能回吗?”
“不知道不确定,”甘野撇嘴:“谁知道他愿不愿意回。”
侯文惊恐:“你们又分手了?!”
“哼。”
甘野懒懒闭上眼:“不算分手,在你们眼里,那个也是我,我哥,聂执,你们都认为我们是一体的,聂执选他也不能算分手。”
他静默片刻:“只有我自己觉得不是,他去找了那个,随便拖上几年,我没那命等他。”
侯文语气笃定:“你要相信他,你在这里,陆地对你而言很危险,他肯定会回来的。”
甘野轻嘲笑了下:“你知道聂执会怎么跟那个说吗?”
他在侯文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聂执会说,他之前选择我是骗我的权宜之计,他是为他去的神地,他会陪他死在神地。”
“他还会说,九十五年前他是故意被他杀的,三百年前是他保下了我。”
侯文忍不住提出疑惑:“真是?”
甘野呲笑:“怎么可能,聂执那种家伙,如果他提前知道我会死,他会放下所有谋略计划,直接毁了神地,不会顾忌神地对陆地海洋的影响,用温和手段墨迹一千多年。”
“他只是……”
甘野声音很轻:“没想到我会死。”
聂执太相信海对甘野的偏爱,他以为他把甘野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分给甘野的保命徽记足以让他等他赶到。
他没想到海会放弃他。
甘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放弃。
话头一转:“我都快死了,槐微让你过来做什么?”
侯文心想着:姐让我看着你不瞎搞。
嘴上说的却是:“山上很乱,他们顾不上我,只能让我来找你了。”
他下意识质疑了一句:“你嫂子不是刚给了你五十年的命?”
甘野无所谓道:“用完了,她叫我办的事我办不到,聂执两天回不来连尸都不用给我收。”
侯文屏住呼吸,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深吸口气:“你是不是在骗我?”
甘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概是聂执去找另一个的缘故,甘野连一贯插科打诨的轻松都维持不下去。
懒得撒谎骗人,懒得搭腔解说,一副不信拉倒的死样子。
侯文反而更怕了。
他小心翼翼把他从肩头捧下来,试图哄他:“你多想想聂执,想点办法多混点命,他真的会回来的,万一他第三天回来结果你没了让他怎么办?你也得努努力等他啊!”
甘野用爪子捂住脸,尾巴盖在脑袋上,闷声道:“想多了,聂执不会回来,他们正等着我死,好吸收掉我。”
他叹气:“那家伙吃准了我不可能放着海族不管,所以他给了我一个选择。”
没等侯文问,他就主动说了出来:“海族和聂执,我选了海族,聂执不可能容忍他成为二选一的选项,更不可能接受我放弃他。”
所以聂执放弃了他,选择去神地,他要不折手段争取他的那半个。
聂执的偏爱是需要倾尽所有去争取的,甘野一直都知道。
“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的爱他。”
甘野非常清楚,知道真相的聂执离开他是早晚的事。
聂执只能接受全心全意爱他,毫无保留交付一切,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伴侣。
他也会为他理想中的伴侣交付一切,给足偏爱和安全感。
当甘野对他说出那句“海族比你我更重要”时,他心知肚明,聂执会收回他的偏爱,去找另一个。
衡量他们之间在意的比重。
“聂执放弃的是我。”
“胡说八道!”
侯文打断他:“你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一千多年啊,你们在一起一千多年!”
他呵斥道:“你就算是个白痴也该知道聂执是爱你的,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他!”
“爱是什么?爱是付出是占有也是索取,是,聂执是会跟你生气,跟你冷战,也会被你气的掉头就走,可他绝不会真的丢下你不管。”
侯文气到抓狂:“你才是跟聂执相处最久的那一个,你都不懂他?
对,你是真的发神经,精神分裂要砍死自己,他阻止你不是想在你们之间二选一,他是因为爱你,他不想你受伤。
你真的不想融合你跟他讲啊,你让他想办法,聂执那么聪明,他会想到办法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自相残杀!”
甘野静默片刻:“我活不了。”
他想过活着,熬过一天是一天,处理好这些被抓的海族后,拽着聂执满世界乱跑,去看他以前错过的风景。
不就是疼吗?
他能忍。
那些他都熬得住。
侯文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轴啊!”
甘野哦了声,轻笑:“命没了可以借可以骗,不过我品行一般,且睚眦必报,别指望我感恩戴德涌泉相报,小伙子,你越来越勇了,现在是我说一句你能训我十句。”
他懒得再多话,也不想说他跟聂执之间的关系没有他想的那么正常。
畸形的恋爱种子长不成香甜的果树。
侯文依旧气哼哼:“我一开始只觉得你不怎么讲理,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这么个……”
他想不起来该用什么代指,看甘野没搭理自己的意思,手动扒拉开他的尾巴爪子,瞪着他。
同时想到了代称:“混账东西!我要是聂执,一天能给你气死过去八百回,他能忍你一千多年,谁敢说不是真爱你?”
甘野闭上眼睛,说了句:“拉倒吧,聂执没少揍我。”
侯文骂骂咧咧:“那是你欠揍!别说的你没还手一样。”
甘野懒懒敷衍:“你说的都对,现在闭上嘴,往前走,我没那么多力量跟你吵吵。”
侯文险些背过气去:“走个屁,你赶紧的去借命啊!现在还有什么比你续命更重要的事?”
甘野开始不耐烦:“你没完了是吧?”
侯文瞪他,梗着脖子不服输。
甘野沉默片刻,终于是说了句实话:“没用,借多少都没用。”
侯文有种不好的预感。
甘野哭笑不得:“我借多少那边抽多少,他强我弱,他想耗死我,我真没招了。
你们都觉得我鬼主意多,笃定我有后手,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想,那边也是我,他记得的比我多,力量比我强,还比我狠,连海族安危都不在乎,我拿什么去斗?”
有的时候真相就是这么简单又残忍。
甘野想不想杀那半个根本不重要,从头到尾,一直是那半个不肯放过他。
他说过很多次的。
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另一半在伺机准备,谋而后动的时候,他在灰塔什么也不记得,睁眼看到的就是聂执。
聂执知道有问题,没告诉他,他也知道真相,同样没告诉他,他的几个哥哥都知道他死在神地,同样什么也没告诉他。
而他仅仅是一部分碎裂消散后拼凑而成的残魂。
只有他沉浸在虚假的安稳生活里苟且。
直到突然事发,连真相都吝啬告知他的那些家伙,都在寄希望于他能有通天的能力,翻天的本领。
给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侯文停下脚步,低声问他:“所以呢,你不要聂执了?救了海族你就心甘情愿等死?”
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