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阑与几个正阳宗弟子来奉文镇伏魔。他们一行人随意找了个茶楼歇脚,大家都在前面热闹聊天,莫阑一个人默默走在队伍的最末尾,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
原因无他,莫阑不是很受正阳宗其他弟子的待见。
而他之所以不受待见,却并非因为他脾气很差或修为太低,而是因为,他太穷了。
正阳宗内部,十分重视弟子的贫富状况。在正阳宗,如果一个弟子既有钱,修为又高,那么他就是众弟子中的老大。如果一个弟子只有钱或者只有高修为,那么尽管他无法成为老大,但起码别人都会礼貌对待他。但如果一个弟子,既没钱,又没修为,那么他就会被正阳宗的其他弟子瞧不起。
莫阑就是最后一种弟子。他出身贫困,好不容易拜入正阳宗门下,修炼也十分努力,奈何天资平庸,无论怎么修炼,修为依旧不高。
按理说,虽然在正阳宗内,莫阑修为不高,但离了正阳宗,面对一群没修炼过仙道术法的普通百姓,莫阑也算得上伏魔大师了。所以,就算他出身贫困,按照正阳宗外出伏魔收取报酬的标准来算,他只要多伏几次魔,就能赚到不菲的钱财,从而摆脱“既没钱又没修为”的情况,虽不说能在正阳宗对其他弟子们呼来喝去,好歹不会让人瞧不起。
可莫阑几次外出伏魔,归来仍然是一样的贫穷。
原因在于,他每次伏魔,都会拒绝百姓给的报酬。
所以,几次外出下来,他还是既没钱,又没修为。
正阳宗弟子背后都觉得他是个榆木脑袋,但他们外出伏魔,又愿意带上莫阑,因为莫阑每次都不要报酬,同行的其他人就可以瓜分掉他的那份,拿到比原来更多的报酬。
每次外出,莫阑只能在正阳宗弟子组成的小团体中,当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尾巴。莫阑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被魔物掳走了,前面的正阳宗弟子也不会发现。
虽然他从来没有被掳走过。
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同。
莫阑走过茶楼二层的一间雅座,忽然感到腰上被顶了个什么东西,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对他道:“掉头,从楼梯下去。”
莫阑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知之明,他肯定打不过这个女子。于是他闻言照做,流畅地转了个弯,走到了茶楼一层。
那女子又对他道:”闭眼。”
于是莫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风声灌入耳中,他们此刻行进的速度一定很快。但他又没有失重感,看来这挟持自己的女子身法很是奇特。莫阑再次觉得自己没有反抗是个正确的选择。
呼呼的风声忽然停了,莫阑感觉顶着自己腰的那个东西被拿掉了。
随即,那女子道:“睁眼。”
莫阑依言睁开了眼睛。他来到了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子里,对面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布裙、戴着帷帽的女子,手中一把柴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莫阑稍微一动,那柴刀就会划破他的脖子。
这女子正是施从心。
她刚才突闻噩耗,陷入巨大的悲恸中,进退维谷心法运行不稳,体内灵力控制不住,开始四处乱窜,经脉疼得要炸开似的,竟是要经脉断裂、爆体而亡的征兆。
施从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师门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她还不能死。她重新运转进退维谷心法,让自己的灵力慢慢稳定下来,经脉的剧痛也慢慢平息。
施从心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的性格,尤其正阳宗一直和无名派不太对付,他们的随口之言,不一定可信。
况且,她坚信,沈琢是不会做出这种残害师门的事情的。
沈琢平日里确实不太正经,喜欢逗花弄草撩小姑娘。他也确实不太靠谱,每次打架,关键时刻都是自己顶上。
但施从心知道,沈琢将师门看作他的家。他不可能作出任何损害师门的事情,在危机关头,沈琢也一定会和自己、和师门站在一起。
就算他是魔修之子。
所以,施从心现在要确认的,只有师父和师兄们的生死问题。
直接去问正阳宗是不现实的。她孤身一人贸然开口,很容易引起正阳宗弟子的怀疑。更何况,在他们口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发生争执,他们人多势众,万一辨认出自己的身份,指不定招引来什么更大的危险。
所以,她决定从落单的弟子下手。
一行人完全没注意到衣着朴素的施从心,吵吵嚷嚷地从她眼前走过。施从心观察到队伍的末尾,有一个身形瘦小、呆头呆脑的弟子。他一个人缀在最后头,没有别的弟子和他同行或者交谈,存在感十分虚弱。
“就是他了。”施从心决定。
她使出游魂步来到那弟子的身后,拿柴刀抵住他的腰,命令他下楼。
这弟子倒是十分顺从,跟随着施从心的命令一路下楼。施从心让他闭眼,再次使出游魂步,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条偏僻昏暗的巷子。
以防万一,施从心拿柴刀抵住那弟子的脖子,保证只要他一有逃跑的动作,自己就可以立马制住他。
准备好一切后,施从心让那弟子睁眼,开始提问。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门哪派?”施从心问。
“我叫莫阑,师承正阳宗。”莫阑答。
“无名派现在还剩谁?”施从心问,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无名派中,折花道人以魂魄镇压留仙谷魔物暴乱,尸体不知所踪。折花道人的大弟子许子规与三弟子苍丹都下落不明,四弟子施从心为护师父身死,无名派内,只剩下了二弟子沈琢。”莫阑回答,他看到自己说完这段话后,脖子边雪白的刀刃颤抖了一下。
施从心深吸了口气,继续问:“沈琢,他……他在干什么?如今怎么样?”
莫阑道:“听说沈琢如今守着留仙谷,我不知道他怎么样。”
施从心继续道:“你们门派内有没有一个女子,左手手背上有蝴蝶印记。”这女尸既是仙道中人,那就有可能是正阳宗弟子。
莫阑道:“我不知道,但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
施从心道:“小心你门派里的人。”又警告他:“别和任何人说你今天见过我。”
虽说转换符源于魔道,但也不排除有仙道的人使用。
问话结束,施从心命令莫阑闭眼,再次使出游魂步,将莫阑送回了茶楼的二层。
正阳宗的弟子们都在喝茶聊天,果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施从心离开了茶楼,她心急如焚地前往留仙谷。她现在必须先确认沈琢的情况,再问清楚当年她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才能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办。
施从心一路赶,终于在黄昏时刻到达了鲜花镇。
鲜花镇是距离留仙谷最近的一个镇,镇上住的都是普通百姓。鲜花镇以花闻名,小镇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许多外地的人慕名而来,赏四季花景。
也因此,鲜花镇一年四季都十分繁忙,即便是夜里,也有灯火亮起,镇上的客栈都敞开大门迎客,街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货郎,售卖当地特色。
但此刻,鲜花镇不对劲。
镇上一片黑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连一条狗都没有,更别说往来的货郎了。
事物异样需探寻,这是施从心师门的规矩。即便施从心再着急赶回去,此刻也不能忽视鲜花镇的异常离去。
施从心按耐住内心的焦急与担忧,着手处理眼前的情况。
但奇怪的是,她一连敲了十二户人家的门,全都没人应门。
施从心猜测也许是有什么东西,让这里的人不敢应门。
于是她改为敲窗。
当她敲到第三户人家的窗户时,有人应了。
窗户被挑开一条窄窄的缝,一个女声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谁?”
施从心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回:“在下是一云游散修,行经此处,却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敢问是出了何事?”
谁知那人听到她声音,欣喜地将窗户打开:“施道长,你怎么来了?”
施从心:“……”
一个大娘探出头来。施从心看着面熟得很,她仔细回想,应该是之前离开留仙谷回家探亲那次遇到的这个大娘。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娘开了家客栈。
施从心嘱咐大娘:“大娘,我因为一些缘由,不可让他人得知我的真实身份,还请大娘帮我隐瞒。”
大娘点点头。
施从心这才放心:“对了大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大娘脸上闪过一阵尴尬神色:“嗯……我听声音认出来的。”
施从心想,大娘耳力真不错,过去这么久,还能认出她的声音。
大娘开了客栈的门,领着施从心进去。
客栈一楼零零散散有大概八九个人,或坐或站,警惕地盯着刚进来的施从心。施从心草草扫了一眼,发现这八九个人里,竟有一半多是来住店的客人。
大娘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仙家道长,四处云游,法力高强,多年前我偶然认识了她,大家可以放心。”
众人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敬仰。
为了速战速决,快点赶回留仙谷,施从心省去了那些客套话,直截了当地问大娘:“怎么了?”
大娘的神情带上了一些害怕:“最近鲜花镇,死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