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苏有梦被生物钟唤醒。
温度计明晃晃躺在床头柜,她恨不得用被子直接捂晕自己。昨天夜里沈堪眠帮她量体温的记忆绝对不是梦境......
约莫是凌晨三四点,她被喊醒。
“起来量体温。”
“我不发烧。”
睡得正香,死活不肯起。一根捂得温热的温度计猝不及防被塞进嘴里。
“舌头压着。”
苏有梦醒了半截,她不是第一次用口表,应该冰凉的触感并不存在,口腔里是他手掌心才会有的洗手液气气息。
沈堪眠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身体绵软脑袋无意识向下栽,瞬间被一双手托住。
她含糊不清地靠在身旁肩膀,含糊不清说道:“其实我可以自己量的。”
“怕你把水银咬碎了,会死。”
“......”
所有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沈堪眠棉质短袖的触感好像还留存在耳垂,隐隐发烫。
真是要命。
她捏起那根温度计,银色头子被擦的干干净净。
天老爷啊,昨天他检查温度的时候,会不会有口水啊......
掀开被子,阖手许愿,老天保佑这辈子别再发烧,发烧也别用口表。
做法结束,她踮着脚往客厅走,沈堪眠真的还睡在沙发上。单手搭在额前,窗帘透出晨曦,洒落眉间,苏有梦不自觉走近。
毛毯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她赶紧把喵喵拎出来,从毛毯滑落下来的胳膊垂落在沙发边。
蹲下,歪着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还好,没起疹子。
沙发上熟睡的人翻了个身,直接把她吓得连滚带爬躲回卧室。
再醒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嘻嘻哈哈,有男有女。
苏有梦推开门。
“咱妹妹醒啦?我说话声是不是太大了。”
对上费南风那张爽朗的笑脸,她小声喊了句:“南风哥,嘉宁姐。”
彭嘉宁把喵喵放回窝里,看了眼呱噪男人道:“你声音比楼上电钻还响,”转头又问苏有梦,“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苏有梦摇头,回说:“不疼,就是有点饿。”不得不说挂水效果来得真快,一夜之间,前面一个多月的食欲全都回来了。
费南风拍手叫好,“这趟医院去得值,想吃什么,你哥做着呢。”
她这才发现,沈堪眠背对着她,在灶台前面忙活。
费南风靠近,嫌弃道:“嚯,兄弟,您这儿做辅食呢?怎么看起来怪恶心的......”
沈堪眠直接关火,他研究了一个上午,最终以失败告终。
费南风心想没指望了,起身去换鞋,“说吧,妹妹,想吃什么我去买。”
苏有梦毫不犹豫回道“要不就宁山门口的糖粥吧,距离近,也不油腻。”
“不用去了。”沈堪眠突然开口。
三人齐刷刷望向他。
“早晨去过,老板回家生孩子,这个月停业。”
苏有梦想起来,上次去的时候,老板娘确实说快到预产期。
但是。
沈堪眠为什么知道她想要吃这个?
费南风打断的思绪,“要我说干脆就去宜市吃饭得了,老林喊那么多次,正好妹妹有休息,一起去放松放松。”
沈堪眠把锅里东西倒进垃圾桶,转而问苏有梦,“想去吗?”
她还一脸懵,顺着费南风意思,点了点头。
沈堪眠回画室收拾行李,苏有梦洗漱好路过厨房,总觉得垃圾桶里味道很特别,有种熟悉的香气。
她解开打包好准备扔掉的黑色塑料袋......
是有些惨不忍睹的藕粉色米粥。
上面飘着暖黄暖黄细碎干桂花。
慌忙扣紧塑料袋,心跳不可抑制地打起小鼓,难以平静。
沈堪眠睡了一路,苏有梦和他同坐后排,毫无困意,在手机上反复搜罗助眠用品。等到宜市的时候,正好午饭点儿,她也买好一整套。
沈堪眠哑着嗓子望了望窗外,稍稍坐直,问:“到了?”
苏有梦递了瓶水给他,“嗯,昨天是不是没睡好。”想到沈堪眠在客厅守了一宿,心里有点愧疚。
“没,睡得挺好,比在画室睡得好。”
一群人下车,宜市就在南城周边,苏有梦小时候来过。新鲜竹笋和醇厚红茶,是这座小城的独特风味。
眼前灰白建筑被竹林环绕,隐奢氛围藏在一砖一瓦之间。从民宿里走出来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沈堪眠笑着喊他老林。
老林见到他表情意外,“喊了你多少次都不来,难请得很。”
费南风耸耸肩,“沈堪眠社恐,这几年同学聚会都一次没出现过,还指望他跑深山老林来跟你喝茶?”
“可不是,那幅画还在我楼下画廊挂着呢,想他我就看看画得了呗。”
彭嘉宁带着苏有梦进去:“他们三个是美院同学,老林也是画家,虽然有点显老......他复读几年才考上,意志力坚强。”
办好入住,老林带他们去餐厅。沈堪眠叮嘱要清淡些,老林大手一挥,笑眯眯回道:“放心吧,来我这儿都修身养性的,还能给你吃大鱼大肉。”
费南风到隔壁茶室看茶,冲外面喊了声:“思文没回来啊?”说完眼神似有似无瞟了眼沈堪眠。
“在工作室做壶呢,一会就来。”两人心照不宣对望片刻。
苏有梦环顾四周,角落放满各式陶艺器皿,听起来是出自这位“思文”之手。彭嘉宁怕她无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林思文是民宿老板妹妹,以前也是宁山高中的,说起来还是你学姐。”
“那这些都是她做的吗?”苏有梦指指身旁陶艺品。
“是哦,她也是美术生,我记得她是宁山那届里校考最高分录的清美,后来回宜市做工艺师,”彭嘉宁有点不确定,抬头问对面沈堪眠,“沈老师,林思文是最高分吗?”
沈堪眠抬起头想了几秒回:“不记得了,”又看向苏有梦,“到时间了,吃药吧。”
苏有梦接过他手里水杯,开始扒拉药片往嘴里灌。
彭嘉宁又去向费南风求证,桌上只剩她和沈堪眠两人。怪不自在的,吃药时候总被盯着。
“老看我干嘛?”苏有梦问。
“这个三颗,手里那板两颗,还有包冲剂饭后吃,先拿给我。”他伸出手。
“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你数学不好,别吃多了。”说完沈堪眠起身,嘴角露出一丝笑,把她气个半死。
喝完水,目光顺着沈堪眠望去,餐厅入口处,一个女生迎面朝他走来。头发被浅青色簪子束起,一身素纱新中式连衣裙摇曳生姿。
苏有梦想起刚才彭嘉宁说——老林的这间野奢名宿最厉害的就是利用空间光影打造美学观感。
她其实没太听懂。
当这个女生站在沈堪眠的影子里,笑起来那瞬间。
她异常彻底地懂了。
他们相对而立,相互交谈的这几分钟,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审美高度。胃痛后遗症不经意袭击了她,在无人知晓的隐蔽角落,悄悄痉挛。
林思文和他们一起用午餐,西式精工搭配当地时令,每一道菜都是深耕味觉量身定制。
苏有梦却不太有胃口,吃不多。席间沈堪眠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大家正谈天说地回忆大学趣事,他把杯子放在苏有梦面前,冲剂辛甘混杂的味道冲到鼻腔。她喝了一口,又放下来。
沈堪眠刚刚落座,俯身敲了敲面前桌子,语气严肃:“喝完。”
她只好再次举起杯子,艰难地一饮而尽。
中成药苦涩交织,喉头发紧,用来形容这顿饭,也相当合适。
林思文视线扫过二人,又默不作声收回。等饭局结束,她提议大家去画廊看看,说老林全部重新布置过,藏品喜人。
沈堪眠绕到苏有梦旁边,看了眼空杯子,问:“有没有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吗?”
她摇摇头,被彭嘉宁拉着跟上大部队。一行人跟着下楼,绕过长廊,硕大的艺术空间呈现在面前,两边墙面整齐地挂着艺术作品。她跟在后面,听他们谈论来历,手法,价值......
有点无趣,碳水上头,昏昏欲睡。
林思文拉着沈堪眠到走廊尽头,等所有人全部到齐,苏有梦看到那副画。
忽然就。
一点也不困了。
巨大油画勾勒身姿灼灼少女,她正俯身做陶器,瀑布般长发散落,美到窒息。
窒息,确实窒息。
这幅画的右边那张画家简介小卡。
写着——沈堪眠。
苏有梦弓着身子弯下腰,她高估了自己的免疫力,也误判了心脏的耐受力。头晕目眩的感觉难以抵挡,她只觉得有点抱歉,也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
沈堪眠扶住她,“又疼了?”
苏有梦第一次生出想要推开他的念头,但是持续地疼痛让人难以站直。她虚弱地回没事,眼前人全部冲到她面前,关切地询问,这些声音都让她更加失落,难堪。
沈堪眠俯下身子打横抱起了她往外走。
身后喧嚣一点点被隔开。
垂眼看了看怀里苏有梦,刚才她想要推开自己的那一下,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