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和。
灯光幽暗,但何千确实没看错,就是李渊和。
安全信息保密专业出身的何千一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仅坚定,还对所谓因果报应嗤之以鼻。
“我……不是我动的手……我错了……我是被逼的……”何千拼命往宽大的办公椅里面缩,蜷着身体,用手挡着脸,瑟瑟发抖。
薄荷香悄无声息地浸染过来,李渊和抱着双臂越走越近,云淡风轻地眯着眼笑,俯下身凑近何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你说是吧,何总?”
何千脸色惨白地几乎背过气去。
花狸子是对的,李渊和没死……或者,是她们俩都疯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神经突触共振磁学系统出差错了,自己被磁场影响了,一定是。镇定,不要慌。
“啊!”
李渊和伸手,试图拨开何千挡在眼睛前的手臂,何千尖叫着一脚把办公椅蹬开十米远,像一只刺猬一般团成个球。
李渊和皱了皱眉。指尖轻触全息腕表,一瞬间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
何千筛筛子似的发着抖,缩成一团的身体像泡了水的压缩毛巾,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舒展开来。
一丝不苟的职业妆容配上略显不悦的表情,高腰西装裤勒住开领条纹衬衫,价格不菲的珍珠耳坠像两点星辰掩映着瓷白的皮肤。是熟悉的李渊和没错,地上的影子也十分完整。
是活人。
天呐,那更糟糕了。
*
这次前来换药的值班护士身材更高大些。病房前的雇佣守卫和她对上视线时,死水般冰冷的目光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
小推车上的药瓶叮铃碰撞,护士走进花狸子的单间病房后,反手把门关了起来。
花狸子被惊醒了,虚弱地睁眼,就看见背对着她假装兑药水的白大褂杀手。
她一下惊坐起来,不顾牵动浑身伤口,刚想喊人,就被护士一把捂住了嘴。
杀手护士温柔的狗狗眼半眯着,低头打量神情惊慌的花狸子:“才几天,花老板黄金池子里泡酥了骨头,兄弟认不得了?”
“黑狗!”花狸子压低声音,半笑半恼地牵了牵嘴角,“你要来看我,走正门来就好。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吓什么人?”
“我这次可是带着任务来的。”黑狗不以为意地脱了护士帽和白大褂,底下果然穿着紧身特战服,“组织要我把您带回去。何跟李可没那么好说话。”
花狸子看见黑狗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什么组织,哪来的组织?我不是组织?搞什么名堂呢。我自己长了腿,等好些会回去的。现在没事,别急。”
“白婳的意思。”黑狗简短地解释。
花狸子悻悻的,没有再争辩:“我做不了主,外面都是何千的人……”
“来。”子弹上膛的咔嗒声,黑狗不由分说背起花狸子,“抓紧。”
昏昏欲睡的守卫感受到一阵冷风掠过住院部走廊,黑色的影子在眼底乍然消逝。
什么东西?花总?花总让人劫走了!
“追!追啊!来人堵住她……”
纷乱四起,追兵四伏。头子在给何千打电话。何千刚被李渊和吓了个半死,又听到了花狸子被人抢走的事情。
这个秘书谁爱谁当去吧,姑奶奶不伺候了行么?
一楼、二楼、三楼的安保全部出动,阻断栅在黑狗面前落下。黑狗急忙刹车换道。大病初愈、勾着她脖子的花狸子只觉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的。
安全通道尽头必定有人蹲点,就像当时黑狗守着李渊和一样。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也就只有这一条路了。黑狗飞一般几步跳下楼梯,远远就看见一排全副武装、端着长步枪的雇佣兵在楼下等着她。
枪声炸响,明亮的安全楼道忽然黢黑。黑狗掏枪打碎了灯。月光太昏暗,眼睛没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雇佣兵叫喊着乱作一团。谁也不敢开枪,怕伤到花总。回过神来时,黑狗早已经带着花狸子跳窗逃跑了。
花狸子醒来的时候正被黑狗扛着,扔到俱乐部会客厅的大沙发上。
“哎哟。”
揉了揉昏沉又疼痛的脑袋,花狸子慢慢清醒过来。俱乐部所有人都围着她,还有条狗,挤开人群呜呜地咬她裤腿。
“黑狗你能不能温柔点。花老板还生着病,你就这么把她扔回来?”白婳幸灾乐祸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责备。
黑狗耸肩摊了摊手。
“乌龙茶。”花狸子伸手摸了摸舔了她一腿口水的狗头,抬眼看着白婳那张无辜、又像在看好戏的脸,“什么大生意要把我请回来,说不好吊楼上去挨饿。”
“我倒是掏心窝子喂白眼狼了。花老板当了两天花总,没得忘了本分。”白婳将手一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医院地磁检测明显异常。现在让黑狗再把您送回去,被李渊和玩死得了。”
堵得花狸子没话说。
三天两头出现幻觉,总是看见李渊和在身边晃,怕确实是这个原因。这人好不了一点。
不过崽子说话也实在太气人了。
乌龙茶见花狸子没赶它,得寸进尺地向她腿上跳。花狸子被压得嗷了一声,整个人往沙发里陷了下去。
“黑狗!……你,你怎么养的,一条土狗重成这个样子了。”
mad,人背运的时候,真是连狗都能欺负。
“一百斤而已。”
……
不能在医院养伤,给花狸子治病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周大夫周晓芙的头上。
白婳从医院系统调来了一份花狸子的体检报告,除了那夜乱磕乱碰乱抓的一身伤,还有认知紊乱的症状。
“协议玩多了吧,那玩意儿就是赛博**。”周晓芙漫不经心地用钢笔在诊断书上写字,“镇静剂要停了。再这么滥用下去,脑子迟早坏掉。”
花狸子点点头。然而经受剧烈刺激后,经常头疼得她想撞墙。
花狸子每天换药由周大夫亲自负责。
还得是盲点俱乐部背后真正的老板,这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待遇。就连黑狗这样劳苦功高的二把手,也不是回回都能去找周晓芙的。
花狸子养伤的这段时间,脾气可谓是相当暴躁。精神状态不佳加上镇静和镇痛药剂的限制让她痛苦不堪,为了避免见人,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花老板受伤蛰伏,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黑狗手上。比如买了李渊和性命的金主,证实完李渊和人死账销,赏金尾款也随之提上日程。
荒郊野外一间废弃的钢铁仓库。
黑狗停了摩托,偏振护目镜遮了半张脸。特战服相当紧身,狼尾碎盖被风吹得凌乱。那边的接头以为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瞬间露出不快的神色。
“叫花璃亲自来取。这不是干活的规矩!”对面率先发难。
黑狗没忙着接话,打量了一圈对面来的,冷笑一声:“什么货色,倒先挑上小爷了。水头漂不干净,点齐了十几个刀头,准备抽花老板的薪?”
为首的黑衣男人刚要说话,倏忽被人制止。
后边轮椅推出一个身材矮小、穿着西装的憔悴女人,阳帽墨镜,艳色唇膏也遮掩不住体弱病态。
“我们并不为难花老板。只是花老板杀人心黑,这次的红货又点了她明面上的娘子,不由我不防。”女人挥了挥手,旁边一个保镖将小皮箱开了个口,漏出一抹粲然的金色,“余下的都当花老板的酬劳。只要她亲来。”
女人左手上翠绿的镯子晃眼,通体透碧,杂着若有若无的絮。料子不能是一等一的,但也是上好的。黑狗瞥见时,死水一般的眼睛陡然睁大了。
“花老板险些折了,在巢里养伤呢。”黑狗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对面像是个没做惯这脏活儿的,讲话愿意服软,文质彬彬。黑狗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思忖着是什么富家太太一样的人物,诧异于这种人来当红货的接头。
看见那镯子,她心里又有了七分猜疑。
“好了再来也不妨。今日打道回府,来日把水头漂干净。”女人声音硬了起来,立刻示意队伍撤退。
“谁敢走!”
枪声在房顶炸响,黑狗若无其事地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抬眼时,就看见十来个保镖已经端着步枪指向了她。
毫不露怯,黑狗冷笑着一步步向轮椅上的女人逼近:“插香拜庙怎么能不懂规矩?点货讲究只见一面,今日能漂漂,不能漂,就和盲点结这个梁子吧!”
话讲得不留余地,轮椅上的女人脸色一白。
思考片刻,女人将手压了压,让保镖收了枪。黑狗走上前去,装作不经意地又瞥了眼女人的镯子。
错不了。
“阁下要证明自己是花璃的人。”女人淡淡地吩咐。
黑狗冷哼一声,重重将花狸子的配枪拍在了老旧的木板桌上。
女人细细看了看,命人将黑箱子呈上。
黑狗开箱验货。色很纯,能一眼看出不是掺杂的料。
“这票红货是谁都点得的?就这点意思?”黑狗“啪”地合上了皮箱,勾了勾嘴角,“盲点都险些给花老板烧纸了,这米粒黄鱼也好意思拿出来献宝。”
“足十二斤重,比讲好的多了。”女人冷冷回应,“盲点别太得寸进尺。”
“我看姐姐手上那串镯子不错,加个价也正合适。”黑狗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女人有些恼了,极力克制着情绪:“儿时就戴在腕上的,摘不下来了。赶紧回去复命去吧,别等我反悔。”
黑狗提了箱子转身就往门口去了,装着从兜里掏烟,抓出一颗小型手雷。
“怎么会拿不下来嘛,姐姐也不想想办法。”语调懒懒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我来帮你把手砍了,不就拿下来了?人皮都扒得,一只镯子扒不得?——史长生,你说呢?”
手雷娴熟地在空中划出弧线,滚了一米半到女人的轮椅边。黑狗在爆炸中一脚踹开仓库大门,翻身滚了出去。慌乱声和枪声纷杂追袭,顾不上看身后,黑狗跨上摩托一路飞逃。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