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会来救我的。”

无影灯死气沉沉地照亮手术室白和蓝的色调，文羽低头往下看，自己的手被糖果色束带绑在座椅把手上。她试图挣扎了一下，绑带纹丝不动。

穿着手术服的“人”忙忙碌碌的，麻醉药、抗生素、消毒剂、手术刀、缝合针……背对着她，没有“人”看她，没有“人”和她讲话。

除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姐姐。

她显然是个外人，游手好闲地观摩别人的工作。听到文羽张口说“姐姐会来救我的”这句话时，便转过身，清透的双眸中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味。

文羽甚至都判断不出，“她”是不是游戏的反派。

“她”，作为一个npc，存在于李渊和的协议游戏中，有着李渊和的眼睛，李渊和的声音，和李渊和那极具侵略性的薄荷香水，在对视的一瞬间，将文羽的大脑搅动了个遍。

文羽甚至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薄荷香摧枯拉朽的暴力，与不置可否的中立，一如李渊和的为人——不讲道理。

“李渊和”哄小孩一样弯下腰，虽然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口罩，依然能感受到她如沐春风的笑靥：“姐姐……姐姐是谁呀？”

与体感温度无关，寒意瞬间侵袭过来，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夹杂着难以掩盖的薄荷香氛，逼得文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台词。年幼女主角的身世被系统自动提示，文羽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空洞而颤抖地回荡在一尘不染的手术室：“姐姐……很厉害……很有钱……你们都要完蛋了！”

“……哦？”“李渊和”温柔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在她站起身的一瞬间，文羽看见了黝黑眸子中倒映出的自己：矮小、惊恐万状而睁圆的眼睛，稚嫩的脸和梳成双马尾的黑发，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贵族学院校服。

“我和你姐姐……”无纺布手套被拉紧在纤长的十指上，“李渊和”不再与她对视，转身检查着被白塑料布遮住的手术台，“……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文羽的目光中晃出一丝疑惑。系统跳出的淡黄色字体，隐隐约约出现在空中，提示她此时应该找机会逃跑。紧接着是是否需要强化和支援的对话框，文羽摇摇头把提示关掉了。

“一样。一样有钱，一样厉害，一样……喜欢小女孩。”“李渊和”恶趣味地朝她眨眨眼，霁月光风的漫不经心已经掩饰不住眼底暗流的疯狂和兴奋。

虽然身为主角的她不该有这般迷乱的代入感，但文羽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李渊和”的疯狂太过于具备感染力，她的心跳开始不正常得加速。

完美。比她认识的那个她，更加斯文败类，更加腐坏，更加肮脏。

燥热。

几缕青丝逃逸出浅蓝色的手术帽，无纺布手套轻轻从文羽的脸颊抚摸到脖子，“李渊和”眯起的眼睛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冷。

“你要干什么？”文羽分不清，颤抖，是因为女主的恐惧，还是自己的兴奋，“你想对我做什么？”

系统提示又跳了出来，这次是剧情的倒计时。呈现出更加警醒的橙红色。

逃！逃！逃！

像是幽会中被打扰的情人，文羽心中生出一丝烦躁，关掉了跳出界面的武器栏，顺手勾选“不再提示”。

“李渊和”接过药剂师递来的针筒，酒精棉拂拭过颈内静脉上方的皮肤，小心翼翼的温柔，像是在擦拭一件传世的瓷器。紧接着是微微的疼痛。随着活塞扣在“李渊和”指尖缓缓推移，文羽几乎能感受到微凉的药液顺着血管侵入身体。

“想做什么？小小的改变，醒来之后你就能见到你的……”“李渊和”的声音变得模糊，无影灯的光团恍恍惚惚地融合在一起，大脑昏昏欲睡，“……姐姐了。”

“啪”。

磁场瞬间被屏断，灯光骤然亮起。文羽感觉像是受了电击一般，心脏紧缩着漏跳几秒。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趴在办公桌上大口喘气，浑身肌肉痉挛，一阵接一阵干呕。

可恶，谁把协议突然屏断了？这么没有常识的错误操作，强行把游戏次元的人拉进现实，很容易出生命危险的知不知道！

“长本事了。”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响由远及近，薄荷香漫天席地地压制着每一粒微尘的浮动。李渊和愠怒地压低了声音，文羽一抬头，便是她那因愤怒而缩小的瞳孔，和微微发红的脸颊。

只是一瞬间，震怒被掩盖。她平静地垂下双眸的神情，与游戏里那个俯身看着小女孩的“她”，温柔清朗，别无二致。

“……李……李总……”

“李总？李渊和坐不上这总裁的位置，她的私人协议就可以被随便签署了？”褪去红潮的肤色显得有些惨白，李渊和伸出手狠狠掰过文羽的下巴，让她那洋娃娃一般甜美的脸正视着自己，“刺激吗？”

文羽不仅没躲，还压抑不住地露出一个暧昧的浅笑。微醺般迷离的眸子斜睨着李渊和，反倒让对方现出转瞬即逝的震惊。

“……刺激。当然刺激。”文羽轻轻伸手搭在李渊和瓷白的手腕上，“李总表面正人君子，背后倒不干人事。”

李渊和面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你是想体验一下我不干人事的时候？”李渊和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抽回手，“亲爱的秘书小姐，不要逾越工作关系的界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那位女主角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呢。”文羽并不在意李渊和的威胁，站起身，慵懒地舒展筋骨，“瘦弱、娇小、盛气凌人……”

“那只是个虚构的游戏角色，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剧情妄加揣测。”

文羽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她认为这几乎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李渊和越是一本正经，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总。”文羽觉得李渊和越来越有意思了。她抬头看着李渊和僵硬得板着的脸，“我不是您第一个秘书，您也不是我第一个老板。我们的情报系统也不是花架子，她的事，您脱不了干系。史长生的妹妹史无恙的死……不能说和您有关，就是您一手操刀——我一点都不诧异。”

“很好。结论有了，证据呢？”李渊和冷笑，在红木案上坐下，“文总不会想说，证据就是我私人终端里藏着的这份协议游戏吧。”

“别这样，李总。我手里怎么敢有您的证据呢？”文羽笑得更开心了，“伏笔埋得不行，后面的剧情我都猜到了。史无恙被注射了神经毒素、整容、卖给孤女院。下了汞的上等皮肤很快迎来了她的买家，孤女院给她扒了个干净，却因汞含量超标被退了货——作废协议还是史长生亲自签署的。那么，史长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失踪的妹妹就在冷冻室第三排第一个柜子里摆着的呢？动乱前还是动乱后？”

“您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您不适合做我秘书，更适合做一个游戏策划。”李渊和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但眼底的杀气却有些藏匿不住。

“啧啧，像您这样高人一等的天才和贵族，做事还带着绿林以暴制暴的习性。朴素的路见不平和杀人诛心的暗黑美学……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您了。”文羽的笑意带着几分嘲讽。

李渊和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莫名的烦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文羽。翻我的终端，编一段故事，然后用这种话恶心我。你这么聪明，不知道我向来吃人不吐骨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看不惯史长生欺负那些……”文羽故作无辜地撇了撇嘴，“可怜巴巴的小东西们？”

“什么为什么，没人有资格问我为什么。”李渊和的语气高傲得不可一世。今天的她，和从前众人之前的笑面虎判若两人。也许是文羽的手腕太硬，就算是李渊和，也无法保全体面，“我是个开公司的，商人，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我看谁不顺眼就让谁消失，你也一样，文羽。我现在觉得你不是很顺眼。”

“让我消失？”文羽夸张地失笑，“李渊和，你看看你自己吧。幻界不认死了的主子。何千背叛你，花狸子要杀你，史长生只想报复你。李渊和，没有我，你能活多久？”

话音未落，文羽的目光就落到了离自己只有五寸远的枪口上。

李渊和握枪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没关系。我不怕死。”她的声音很轻。把枪掏出来的那一刻，李渊和似乎平静了许多，一点一点地找回了自我。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和一只蝼蚁废话。

纵使文羽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活着，死了；众星捧月，踽踽独行。她都是那个用才华震惊过学界的生物学博士，是平等地看不起世上一切生灵的、高傲狂妄的李渊和。

文羽恰好是那么喜欢这样的李渊和。虚伪，撕开虚伪表皮后的疯狂；雪山之巅的一尘不染，血腥泥泞的肮脏不堪。花狸子凭什么懂，但是文羽懂。

“李渊和，我好不容易等到全世界都背叛你的这一刻。”文羽颤抖的指尖抚摸上冰冷的枪管，再一次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兴奋，“死在你手里，自然是我的幸运。”

“我不介意让你幸运一次。”李渊和的语气触及了冰点，但食指始终没有扣下扳机。

“您不会的。这太仓促了，不是吗？李总。”文羽慢慢用力，将枪管抓住，捂在心口的位置，指腹情不自禁兴奋地摩挲着，“您……向来不喜欢烂尾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