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言的立场上,陈胜吴旷早该死了。她本以为赵高有能力除掉他们,而没想到赵高却利用他们牵制了自己一年。
现在能帮自己除掉陈胜吴旷,还让影密卫欠农家一个人情,这样好的事,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在自己头上。田言想了想,如今这样局势,还有两部分人会受益:
楚军,以及 罗网。
李由镇守三川失利,后却由章邯镇压,这会让二世迁怒于在朝的李斯,赵高加以推波助澜,将会极大地削弱李斯在朝中的地位,甚至能让赵高坐丞相之位。
顾御诸在帮赵高。
自先前纵横云仙决定支持自己,她就知道这三人并非站在与帝国敌对的立场上,而是“置身事外”一般地掌控着局势,将世间往另一个理性的世界靠拢,他们始终不是任何人的朋友或敌人。现下顾御诸为了达到目标与罗网展开合作的话,属实正常。
只是实在不可与其披心相付,毕竟自己也可能会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就像陈胜吴旷一样:不被需要时,便坚决抛弃。
田言轻叹,恍然感慨:“从容落子,布局谋胜。哼……真是踏入了一盘十分凶险的棋局。”
顾御诸笑说:“就在这天下棋局中奋力活下来吧。”
……
韩信已向章邯传了信,田言便遣了他出去。顾御诸正煎最后几剂药,她轻扇着蒲扇,眼中明显想着什么。田言私下找到了她。
顾御诸语气轻松:“大小姐出来散步?”
田言微笑说:“算是。”
“那请便吧。”她笑意盈盈,嘴里哼着小调。
田言侧身靠在门框上,盯着顾御诸稍微忙碌的背影看。顾御诸发觉到视线却也无动于衷,还安心煎她的药。
“我或许应该向赤练小姐道谢。”田言突然说。
“嗯。你躺着不能动的时候这些药都是她在负责,现在我又劳她去摘另一些药草,你是该谢谢她。”顾御诸平常地说。
“我既已痊愈,又何需草药?”田言问。
“制些普遍些的解毒药,好让你下次不这么狼狈。”
做那样决绝的选择,却细腻至斯么……不对,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你现在还有用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田言仍是静静地看着那雪青色的衣袂四下飘动,她对这个云尧仙越发好奇了。可她没有时间去建立这些关系…她向往的关系……包括颜路,包括顾云尧。她的太阳穴有些疼了。
反应过来时,顾御诸却离自己的脸咫尺近。田言吸了一口凉气。
“在想与我私奔的事么?”顾御诸还是笑着。
田言眼神躲闪说:“……不要取笑田言了,小姐。”
“呵呵呵呵呵呵…大小姐说要散步,可一直在看我,莫非真是有心于我?”
“小姐若再这般,田言会停止三色糯米团在大泽山的——”
“不要啊!……”顾御诸突然失了平常高贵似的样子,声音极委屈,“侠魁大人你不能这样啊…真要我这条老命了——”
田言开纵横云仙户的时候,听说朱家说云中仙极热爱三色糯米团,她心想一种食物不至于如何重要,但今日得见只能说世间或许只有三色糯米团能真正让她臣服了……若是她统一了天下,会不会疯狂产出三色糯米团呢?思至此,田言哑然笑了一声。
“不会的,小姐。我只是来告诉你,神农令已经发出。”
顾御诸天真一般憨笑几声说大小姐你人真好,正准备接下去,却见田言表情顿时严肃,向前逼了一步。顾御诸怔了一下,却不记得后退,和田言的胸蹭了一下。她感受到那触感立刻红温了脸色,但还是微微仰头,迎着田言的眼睛。
若说净身高,田言和顾御诸一般高,都是五丈多。
只是田言鞋带跟儿,顾御诸赤足。
“田言却还是不懂到现在纵横云仙为何要捣毁张楚政权。”
顾御诸眨了一次眼,感受到田言体内内力的流动——她在用察言观色。顾御诸不再羞涩,生出了些玩意,她语气带笑:
“只是觉得他们死了,比活着有用。”
“对谁有用?墨家?农家?还是楚军——或是罗网。”
顾御诸笑意更浓:“对天下。——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田言立刻后撤,眉心抽了抽。
她什么都没看见,无论是内力运行、心脏跳动,或是说谎与否,她看不见。就好像顾御诸自身就是一团内力,无需轨道传输,便可运用自如……
田言摇摇头,向顾御诸说声抱歉。顾御诸抱起胸,歪头笑说:“你很敏锐。我与罗网的关系盖聂也不能确定。”
“也就是说,盖聂先生发觉了?”
顾御诸摊了摊手:“自然。我并未刻意隐瞒,只消细想便可定论,只是你们不问而已。”
由于无论多少人知晓,都不会影响结果,所以她如此无谓……吗。
“…田言斗胆请问,小姐与罗网的交易内容是?”
顾御诸的语气转而锋利:“…胡亥的命。”她说。
“嘘——”她将食指点在了田言刚要启封的唇上。“含光剑我已带来了,只不过你想要的‘坐忘心法’ 如今身在会稽,而我也并不愿他远行到此…。”
顾御诸收了手,哑笑一声。看来后话是问不出来了,田言想。
“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到会稽去?”
“侠魁不在大泽山,想必人心浮动,大小姐可要想好了。”顾御诸打了个口哨。“我已向颜路传信,你若想去,他自会迎接。”
她总是在这种人命攸关的事情后加上轻浮的后缀吗……田言无奈想。
顾御诸看田言思忖,也淡淡地走开,留她在那门前萧索。少时田言嗅见药房中的药盏中苦涩的味道回过神来,她走上去端起了药盏。
…药气极浓,却毫无残渣。她机锋至此,却能熬制出这样清明的药剂…江湖上知她名号的人说“一刀断水,千江绝流”,却从未说她“神医妙手,万世回生”,但她的医术显然比杀生手法更为熟稔。是伪装么?抑或是用来遮掩伪装的伪装……
她将药剂一口灌入嘴中,酸苦的滋味再次在味蕾中蔓延开,这滋味在年少时她尝过多次,却不知为何如今心口空灵,像是在寻找那处空缺之地。
“喝完了?”
田言猛回过头,看见那雪青色荡漾的身影悠然地靠于门框之上,乌金色的眼背过身后斑驳的绿地与骄阳似乎涌动着光点。
“我和那两人商量了一下,夏母我带走了,我们过会儿离开;赤练会暂时留在大泽山观察你的状况,三日后离开。我来向你告辞。”
田言垂眸看着手中的空茶盏静默如旧,她眉头微颦,眼中多了犹豫。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大小姐可想与顾某私奔呐?”
田言听见,轻哼了一声:“盖聂先生在侧,田言不敢妄动。”她的嘴角泛起笑意,“诸事顺利,小姐。”
“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