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楚军大营开始流传各种关于范增的谣言。有人说他夜观星象,预言项少羽必败;有人说他私下抱怨项少羽不听良言;更有甚者,说他与汉军使者秘密会面。
楚军大营的深夜,项少羽独坐帐中,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霸王,范增先生求见。"亲兵在帐外低声禀报。
项少羽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旋即舒展:"请亚父进来。"
范增苍老的面容带着忧色:"少羽,斥候来报,汉军正在秘密调动,恐有突围之意。老夫建议立即加强西门守备。"
项少羽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慢条斯理地斟了杯酒:"亚父年事已高,这些琐事不必操心。"他将酒推到范增面前,"尝尝新酿的兰陵酒。"
范增一怔,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军情紧急..."
"龙且已经去巡视各门了。"项少羽打断道,重瞳中闪过一丝锐光,"亚父难道不信任我的安排?"
帐外忽然传来兵器碰撞声。范增回头望去,透过晃动的帐帘,隐约看见几名将领正在卸下佩剑——季布带着西门守将来见。
项少羽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范增:"说来,亚父近来频繁召见西门守将,可是对龙且的布防有异议?"
范增背脊一凉。他确实多次与西门守将商议防务,但从未质疑过龙且...
"老臣只是..."
"报!"传令兵急匆匆闯入,"汉军细作在西门附近被擒!"
项少羽眼中精光暴涨,却故意缓了三个呼吸才开口:"带上来。"他转向范增时,脸上已换上关切神色,"夜深露重,亚父先回去歇息吧。这些琐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处理。"
范增张口欲言,却见项少羽已经背过身去,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老人最终沉默地退出大帐,隐约听见身后项少羽对亲兵吩咐:"去请项伯将军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回营路上,范增发现原本驻守在他营帐外的亲兵换成了陌生面孔。新守卫见他归来,草草行礼后便继续交头接耳。
三日后军事会议上,项少羽端坐主位,左右将领按新调整的次序就座——范增的位置被挪到了末席。
"据报韩信已攻破魏国。"项少羽声音沉厚,"诸位有何对策?"
范增拄杖而起:"当务之急是速破荥阳,而后回师截击韩信..."
"亚父此言差矣。"项伯突然打断,他得到项少羽默许的眼神后继续道,"韩信远在北方,何足为虑?我军当集中兵力先灭刘季。"
项少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将:"钟离将军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将领犹豫地看了眼范增:"末将以为...范先生老成谋国..."
"本王问的是你的见解。"项少羽声音骤冷。
钟离昧看向范增,不忍地说:"末将...赞同项伯将军之议。"
会议结束后,项少羽特意留下范增。他亲自搀扶老人走出大帐,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范增披上大氅,声音洪亮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亚父保重身体,楚国大业还需您指点。"
转身回到帐内,项少羽立即召来亲信:"钟离昧与范增过从甚密,调他去东海剿匪。"又取出一卷竹简,"这些人与范增往来密切,全部调离要职。"
亲信迟疑道:"若范增察觉..."
项少羽轻笑,从案下取出一封帛书——正是陈平伪造的密信:“传话给司马欣,就说本帅需要更多...证据。”
又过五日,范增发现自己的幕府粮饷被克扣了三成。当他前去质问军需官时,对方恭敬地呈上项少羽手令:"非常时期,缩减非作战人员用度。"
"老臣麾下三千谋士,怎就成了非作战人员?"范增气得胡须颤抖。
军需官低眉顺眼:"霸王说...说谋士们近日只知吟诗作赋..."
范增夺过竹简细看,那确实是项少羽笔迹,但墨迹新鲜得可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七日未曾单独面见项少羽了。
当夜,范增秘密召见仅剩的亲信季布。两人在营帐后的小树林碰面,老人声音沙哑:"少羽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季布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霸王近日常与项伯、司马欣密议至深夜。昨日末将偶然听见...他们在谈论先生的笔迹..."
一片枯叶飘落在范增肩头,老人竟没力气拂去。
次日清晨,项少羽正在校场检阅新式投石车,忽见范增踉跄而来。老人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少羽..."范增跪地奉上竹简,"这是老臣毕生所学《六韬》注解,望对霸王霸业有所裨益。"
项少羽没有立即去接,而是用剑尖挑开竹简,目光快速扫过内容:"亚父这是何意?"
范增以头触地:"老臣年迈多病,恳请归隐山林。"
校场上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将领都屏住呼吸。项少羽沉默良久,终于弯腰扶起范增。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指狠狠掐进老人臂膀:"亚父何必如此?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流言?"
范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老臣...昨夜梦见先王责备我辅佐不力..."
项少羽突然大笑,声震校场:“原来如此!亚父且安心休养,待我攻破荥阳,再与您把酒庆功!”他转向众将,“来人!送亚父回营好生照料!”
当夜,范增营帐外多了两队巡逻兵。老人独坐灯下,看着案上那卷被剑尖划破的《六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一朵暗红血花。
与此同时,司马欣跪在案前,捧着一叠新"发现"的密信。
黎明时分,楚军大营突然骚动。范增被喧哗声惊醒,只见司马欣带着甲士闯入,手中高举几封帛书。
“奉霸王令,搜查通敌证据!”
范增尚未反应过来,一名亲兵就被按倒在地,从他怀中"搜出”与汉军往来的密信。老人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他的亲兵!
"荒唐!"范增掌击地面,"老夫要见少羽!"
司马欣冷笑:"霸王正在审问其他细作,没空见闲杂人等。"他一挥手,"来人!请范先生移居别帐,好好反省。"
当项少羽闻讯赶来时,范增已被软禁在一顶破旧帐篷里。霸王掀帐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新鲜血迹。
"亚父受惊了。"项少羽嘴上说着,人却站在门口不动,"刚处决了几个汉军细作,脏了衣甲。”
范增缓缓抬头,眼中再无往日的慈爱:"少羽,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会稽起兵时,老臣是如何为你谋划?"
项少羽双眼微闪,突然将佩剑重重插在地上:"那亚父可还记得,当年是谁力排众议,坚持要坑杀秦军降卒?"他步步逼近,"又是谁在鸿门宴上,三次举玦示意我杀刘季?"
范增浑身颤抖:"你...你一直记恨这些..."
"我记恨的是优柔寡断的自己!"项少羽突然暴喝,旋即又压低声音,"但亚父放心,我不会杀你。明日就派人送你回彭城养老。"
范增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枭:"竖子!你今日中刘季反间之计,他日必败于其手!老夫就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咳咳咳..."
一口鲜血喷在项少羽战靴上。霸王皱眉后退,对帐外吩咐:"范先生癔症发作,即刻送走。"转身时又补充道,"把他那些竹简都烧了,病人见不得这些劳神之物。"
当范增的马车在重兵"护送"下离开大营时,项少羽站在瞭望台上远眺。项伯匆匆赶来:"霸王,为何不永绝后患?"
项少羽望着渐渐消失的车辙:"杀亚父,寒了将士们的心。让他活着...才是对刘季最好的警告。"
他转身时,一片枯叶飘落在肩甲上。项少羽随手拂去,就像拂去一个无关紧要的旧梦。
与此同时,成功突围的刘邦站在一处高坡上,远眺荥阳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
"报——!"传令兵飞驰而来,"楚军范增已离开大营!"
刘季与身旁的张良、陈平相视一笑。张良轻声道:
"范增一去,项少羽如失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