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傍晚，两人才终于等到了他们要等待的人，居然是熟悉的面孔，正是在意外发生前最后路过的商贩。

他们的车架前行并不快，但没有在此停留的意思，想来早就知道这边的遭遇——他们的消息比起一般人还是灵通了很多。

当输和仲际从草中钻出来的时候，几名商贩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流民要劫粮劫财，等看到二人的装扮和身后背着的藤筐之后才放下心来，实在是这段时间遇到的流民太多，有些杯弓蛇影。

要知道其中一个伙计的胳膊现在还伤着呢，此刻手中拿着木棍，十分防备地瞧着来人。

好在行商之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不错，也不会有见生意不做的道理，见输和仲际并没有恶意，便带着输等人到了一边的树林中，在路上太招眼，容易引来不好的事情。

“换东西的话收干货和这些吗？”

输拿出几只没有滴草木灰水的陶器，比起一般的精致一些，另一边则是蘑菇干之类的。

“这……”其中一个商贩很是犹豫，输瞧见他的神情便向仲际点了点头，他将东西收回去，转而拿出袋子。

解开麻绳，里面是黄澄澄已经被处理过的精细小米。输则从自己的背篓中取出一袋子没有被精细加工的，都是上好的新粮。

果不其然，原本有些不情不愿的商贩顿时精神一振。

行走各地眼力自然是有的，他们平常大都接受铜币交易，因为那东西好携带、造假的可能性也低，但现在战乱四起，各种食物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用陶器和部分干货换取了麻布，几人约定好明天在这里，用粮食换取铁质农具等物。

几个商贩盘算了一下，虽说铜铁制品难以获取且价值高昂，但若是换了米粮等运到平邑周边赚取的利益将是不可估量的。他们能在这个时候冒险出门，自然不会错过。哪怕输将换取的比例压的很低，但是新粮，赚头极足。

粮价的上涨和其他东西不同，并不会只上升几成，而是无限制地暴涨。

十分之一的粮食缺口并不会让粮价上升一成或者两成，而是会涨到十分之一的人买不起粮食为止。大商贩还会在初期下场收购散户手中的粮食，最后让那群农户卖了粮食换的钱买不回先前售卖三分之一重量的粮食。

输和仲际当即返程，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之后便从小路回了山中。

商量过后，除了善留下照看几个孩子，其余人全都背着藤筐分批从树林中出去，不走外面的路，推着推车太过显眼。

善看了看姚文君，等众人离开之后问了一句：

“如果你要离开，就跟着一并出去吧。”说着将旁边的木箱打开，里面堆放着洗净仔细收拾起来的甲，正是当初她身上的，上面放着那∪匕首。

姚文君沉默了半晌，某一瞬间竟起了冲动，觉得在这里生活真的很好。她已经做好了被留在这里的准备，没想到这时候这位看起来和善，实则狠绝的老人会放自己一马。

那日晚上这人可是平静地说过，一旦她起了想离开的念头，晚上就会亲自动手解决这个危险。

善也想起了当初的话，叹了口气。

这段时日姚文君的作为他看在眼里，几次有些危险的事情她也义无反顾地帮忙。他半辈子瞧了无数的人，自然也明白最开始姚文君存了些利用的心思，但到后来也逐渐明白为什么大家选择不去询问。

在这个世道，能生活下来就是最好的事情，连半生在学武的姚文君都忍不住被这种平静的生活吸引，若不是身上还背负着那些仇怨，她是愿意放下一切在这里生活。

不说其他，那些经由自己手制成的零件最后组成了很多从未见过的工具，这种感觉和她带领手下平叛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前者让人变得更加平静，后者让人血脉沸腾，但难以入梦。

姚文君拿起那柄匕首，将其交给了善，只抱起了那些衣物，告诉了善她的决定。

转身进屋更换衣服的时候，善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欠你们一命的，我愿意以自己的姓氏和性命起誓，绝对不会做任何恩将仇报的事情。”

她将这短暂时间中经历的一切亏村在心底，如果自己在了却了心事之后还能留有一条性命，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出发前听闻姚文君要离开，纷纷收拾了不少东西给她带上，连阿暮也将几个后来自己拼成的小水车送给了她，另外两个小朋友也将自己制作的小玩具送了过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心中的芥蒂终于消去，连阿暮几个也有些舍不得会给他们讲很多有趣故事的大姐姐。

姚文君看了一眼闻仪，闻仪点点头，目光转向院子中那些器械的放大版。

她自然知道这些拆解开按比例制作能得到什么，不过闻仪并不介意姚文君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她有身份地位，能够将这东西推广出去而不会做出害他们的事情，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姚文君下意识往善那边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这人为什么最后选择放她离开，没有再说什么，只低着头将这些东西都收进了藤筐中，极其小心地用布包裹起来。

善瞧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将三个孩子赶去和鱼丸一起玩，闭了闭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自己能在这里度过余生，但阿暮他们不行，闻仪也不行。

之前总是告诉自己，他们和闻仪的相遇相处本就是缘，但在姚文君要离开的时候，原本被按下的念头重新出现。

从某种意义上讲闻仪和姚文君才是一种人，哪怕闻仪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愿望只想平静生活，但那些琐事本不应该由这些人来做。她们拥有的能力本不应该去做那些重复损耗身体的劳动，有更多需要做的事情。

这一年像是偷来的一般。就让他送这些年轻人一程，希望姚文君不要让自己失望。

当然他也存了私心，只让那人出去，等奠定了大局，确定安全之后再带着闻仪离开。乱世对于百姓来说是苦，但对于有本领的人来说是沃土。

“希望老头子这次做的决定，是对的吧……”善喃喃自语，转身回了院子，准备多做些吃食，晚上他们回来定然疲惫饥饿。

四五个人一同讲价，还有看起来就不凡的姚文君站在旁边，闻仪等人不仅带回了金属制品，还有些种子和其他零碎玩意儿。因为不太安生，那些给小孩子准备的玩具销路十分好，讨价还价之下当成添头给了几人。

换完东西后几人在外面的林子里转了几圈，但兴许是附近流民多，大部分能吃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连某些树叶都被扯掉煮了叶子汤。

天色还早，商量过后决定再围绕着周围转一圈。当初姚文君进来的那地方被用石头和石灰封堵，从里面找没有其他出入口，但内部植被繁茂，外面看就不一定了。

靠近崖壁到还有些稀奇玩意儿，还有不少颜色特殊的石块。

虽然没有冶炼金属的条件，按照规定来讲私人做这些也是不被允许的，但现在都是野人了，干脆直接动手收集了小半筐。

绕了小圈之后众人就从入口返回，确认过无人之后小心将石块挪移过去，然后用碎石填充。外面的植物繁茂，能够遮掩住那些缝隙。

“回来了。”

闻仪活动了活动筋骨，和输一起将东西挪到洞窟的独轮车上，然后推着往回走，原本绷着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哪怕他们一行人也算是有些战力，不担心被三五流民当成肥羊劫掠，但隐藏在暗处的目光还是让人不适。

绕了几圈之后那些目光终于消失，几人这才回来，短时间内再不想出去。

善已经做好了肉粥，里面加了菌菇和蔬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虽然也中途啃了干饼，但完全比不上热乎的汤水。

鱼丸在一边舔着爪爪擦脸，一瞧就是吃饱喝足的样子，阿暮则帮忙将陶碗都摆好。

生活重新回归了平静。

自从闻仪用先前制作好的木榨机榨了豆油，虽然大家被迫吃了好长时间的碎豆子，但终于解锁了炒菜技能的闻仪超常发挥，连带着吃腻的菌菇也变成不一样的风味。

他们这边虽不近海无海盐，也没有盐井，但能搜刮到崖盐，比起其他地方还是好了很多，不至于弄一块咸布。

这时已经有了花椒、桂皮等天然调味品，也有醋、酱等需要加工的调料，但都相对昂贵，最常见的也只有葱姜之类的。这次能换来小半坛醋倒是意外之喜。

制作酱醋等物皆需要酒曲，现在粮食略微宽裕了，闻仪也将这个提到了日程。

绝大多数菌群不会在辣的环境中存活，能够确保发酵产生的菌类是酵母菌。将切碎的红辣蓼花混杂在磨碎的糯米中，加入麸皮揉成团，然后放在温暖的地方发酵，等表面长出白毛之后晒干保存即可。

闻仪尝试了几次，大概是因为环境或者温度始终不成功。调整了很多次变量，后来想到或许和酸菜一样与自己手上的菌群有些关系，便唤了众人每人做了些，最后总算是得到了白色的干团，能够推进下一步。

蒸煮的粮食冷却后放入酒曲分解淀粉，在糖化完成后再加入清水发酵半月直到散发出酒味，再将得到的老醋作为种子加进去一小部分，还需要通风等待数月才能完成发酵，在此期间需要不断过滤掉其中的发酵产物。

闻仪看着刚被放入小陶缸中的粮食和混入其中的酒曲，将坛子抱入屋里之后就去忙其他事情，算了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要等小半年才能得到醋。

比起昂贵的肉酱，黄豆酱似乎也不错。这东西输几人都会，只不过往常能够直接拿东西去其他人家换，有盐也没什么必要，故而少吃。

听闻仪想要，输放下手上的棒针，动手做了起来。在煮熟的豆子上撒上碎麦，然后放到屋中的火炕上用厚草麻木布覆盖，然后等表面长出黄绿色霉菌之后晒干，等下水加盐之后晒，也需要一个月以上。

闻仪则选择加入先前制成的酒曲，将豆子、酒曲、面粉的混合物压入模具中切片，然后一层层用草杆间隔着同样发酵，得出的霉菌颜色比输制作的浅淡很多，但只要不是黑色坏掉的话其他的应该都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