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以更强大的人类意志来重塑。我做不到,我身上‘人’的部分已经差不多快要消失干净了。我不可能唤醒这些人,也不可能像神女一样给他们带来‘幸福’。”我一边说,一边重新看向小镇的方向。
“那你这样,算不算见死不救?”焱仙冷不丁一声责问。
我皱起眉。
“你一直不愿意杀人,是想保存你一直坚信的‘善良’对吧?可是善良不仅仅是不杀,还要拯救。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是神圣属性灵魂,如果你释放自己的力量,这些迷信着神圣力量的人未必不会转过来更加相信你。你有能力,却不去救助他们,岂不是人类说的伪善?”他的话像刀子,锋利得能见血。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贯温和忍耐的焱仙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而且攻击力完全不亚于我,一开口就能要人命。
“你还记得吴校医怎么说的吗?”我说,“她说只有自己先伸手,才能被人拉起来。这些人,嘴上说着希望得到保佑,希望神女拯救他们保护他们,可实际上他们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沉睡在神女制造的幻梦里。吴校医未必救得了那个喻青哲,我更救不了这一镇子的人。何况,他们也不想被救。”
焱仙听到这里,方才稍稍显露的锋锐收敛起来,不再追问。
“而且,想要像神女那样去引导那些人,需要某个特殊的东西,那个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虽然我是神圣属性灵魂,我也救不了任何人。”
我能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
说完,我转过身,向着无度天国的方向迈出步伐。
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
当封风沙逐渐变小,脚下出现了板结的土以后,焱仙告诉我,我们已经快到无度天国的外围了。
果然抬头往前看去,可以看到有零零星星破败的村落遗址,虽然落满沙土灰尘,但还看得出来曾经有房屋,有井,有一些生活场所。
继续沿着人烟的痕迹走,从遗址过渡到了村落民居,建筑开始密集,人也越来越多,逐渐接近我记忆里无度天国外城的样子。
这些人依旧残缺瘦弱,但不再是如同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他们三五成群,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干着一些活计,帮忙搬运木料稻草或者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人聚在一起盖房子挖水井,只不过稍微放两块石头,抹两下草灰泥,就要聊上半日的天,才继续垒下一块。
他们看到我和焱仙,一眼就知道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不至于惊慌失措,但还是纷纷扭开脸装作没看见,低头继续磨洋工,不和我们搭话。
无度天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太多。
我继续往前走,建筑愈发密集起来,出现了像模像样的街道。
街两边有卖米面粮油日用百货的杂货铺子,还有免费供饭食的街边摊子,虽然已经不是熬馊了的泔水,但也是裹着石子沙土的糙米,吃起来硌牙。
街道尽头,有几间看上去很大的屋子,里面有小孩在玩耍打闹,也有小孩在屋子里捧着书看。
我在门口唠嗑的老太太里面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姜妈。但她未必还认得我。
我走上前去,向老太太们打了招呼,“请问,这里是无度天国吗?”
其他老太太们马上绷住脸,只有姜妈比较放得开,大大咧咧地说,“这里是穷鬼的地盘,您二位往里走,到内城去,那里才是无度天国。”
我指了指旁边满是小孩子们的屋子,“这几间屋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小孩子们在这做什么?”
那几个老太太警惕起来,提起凳子回屋了。倒是姜妈没什么所谓,说,“这都是新皇帝让弄的,盖这什么破学校,教他们学点斗技,好去角斗场送命。也亏得他们想,至少奶娃娃有吃有喝,好不好吧也就那样。”
我心下怔住。
当年孙紫英说,他要建育婴堂,搭粥棚,至少让孩子们平安成长。我以为他只是在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而且真的做了。
我又追问,“还有呢?皇帝还做了什么吗?”
姜妈指着远处的棚子,“也就这些,现在有饭吃了,以前都是喝剩的馊水。不过有鱼有肉,他们吃剩下的,放久了才馊。”她说着咂了咂嘴,“该捡还是要捡,不然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肉。”
我看了一下屋子里面打闹的小孩子,“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姜妈一脸古怪,“你这样的贵客,少来我们这里,脏了你的脚。”
“我只是看看,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而且我也不是贵客,只是一个流浪者。”我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姜妈起身揣起小凳子,转身推开半人高的柴门,“你进来吧。”
姜妈刚进门,刚才打打闹闹的小小子们马上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叫嚷“姜妈!”,然后开始互相告黑状。
“姜妈你快看!他刚刚欺负我,我手都破了!”
“放圈圈屁!明明是你自己摔的!”
“姜妈姜妈!我想吃糖!”
“吃你脑壳的糖!你是不是又上厨房偷东西吃了?”姜妈张嘴就骂,还抬手要打,几个小孩立刻笑嘻嘻地跑远,过了一会又凑上来。
过了这么些年,姜妈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化。
“这里还有厨房,看起来不错。”我说。
“嗐,磕碜着呢!”姜妈说,“大家自己种了点米菜送过来,紧赶好的,其他有沙子有土的,烂了虫眼的,我们老家伙自己磨磨牙。”
“这么说,这里的土地都给你们,能种地了?”我有些惊讶。
“能啊,就是收成不好,还要被刮一层地皮。那几个懒虫也不想种,最后还是我们忙活!坐吃白食的猪!”
“以前这些地都是贵族老爷们的吧?”
“对对,唉哟,新皇帝把地都给我们了……也没都给,反正在外城划了一块,我们现在种米,种青菜。有几个猪猡还想自己养猪养鸡的。”姜妈掰着指头算,“不过我们养的不成气候,自己吃不上肉,偶尔下两个蛋也先供娃儿们吃了。娃儿长大了好啊,自家的娃儿向着自己人,有几个去角斗赢了钱回来,把这里越盖越好了,旁边那个屋也是小虎子捐的。”
也许是被这些人的生气感染,这片土地忽然变得不那么冰冷和陌生了,一扫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
虽然那些干活的人仍然报仇雪恨般地偷懒耍滑,但他们也在帮着做事,努力让这里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也许这些孩子进入角斗场依然无法改变命运,但他们有了那么一丁点希望,一丁点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的希望。
我跟姜妈告别,往内城走去。
内外城区之间虽然没有设立明显的分界线,但内城的巡逻比先前更严密了,人多了不少,再想趁无人注意溜进去是不可能了。
我和焱仙都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干脆实话说自己是从加玛帝国来的,想到无度天国来看看。
巡逻的守卫倒也没为难,问了几句就放我们进去。
若说外城变化很明显,内城就基本上毫无二致。街道没有大改,那显眼的花楼和角斗场还是一个不少。白日里人也很多,虽然不比朝禅那种旅游热城,也相当可观。
我没有急于想办法进宫,先找了个茶馆坐下来歇脚喝茶。
茶馆人不少,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口音天南海北,一听就知道是各路豪杰汇聚于此。他们有的高谈阔论角斗比赛,有的面带猥琐地聊起花楼的姑娘,还有的人一语不发低头喝茶,但是把手边的武器捏得很紧。
小二端茶过来的时候,我叫住他问话,“从前我来无度天国,还听说这里有三位国公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小二虽然忙碌,但乐得跟人聊天,听我问话,立刻打开话匣子,“客人,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啦。当年成国公挟天子把持朝政,多亏安国公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这才有了太平。只可惜先帝死于叛乱,大家推了安国公上位。如今的安国公早已经是皇帝啦。”
我听了想笑。拨乱反正和夺权篡位,说的是同一件事,却是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叙事。看起来大家已经认了安国公这个皇帝。
不过想起之前人们对皇权更迭这件事如此冷漠,我想他们不是认了,而是根本不在乎。皇帝换不换已经无所谓了,谁来干不是干,只要自己的日子一如往常地过下去,没人在乎这个皇帝姓张还是姓王。
“那安国公这皇帝,比之前的皇帝好还是不好?”我问。
小二笑了笑,“新皇帝自然有新气象,不过咱们平头百姓日子照过生意照做。”
我也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就换了个问法,“我在外面看到他们搭了学校,搭了饭棚,内城反倒没做什么吗?”
小二回,“怎么能没有?您瞧见了那角斗场,还有那花楼,可规整了,那都是托新帝的福。”
像他们这样在人来客往的热络地方做买卖营生,都跟人精似的,想听真话是难,愿意多说两句的,我还要提防他是不是有心害我。但打听打听安国公做了什么,至少他能说个一二。于是我随口问,“怎么说?不还是那样吗?”
小二刚要回,就听见老板喊他,“干什么呢?话说俩盏茶了都,叫你还不回,给客人上菜!”
小二急忙应了两声,跟我道了声歉,说“客官您慢用”就扭头回去了。
眼看是没人再搭话,我只能换个地方再找人聊聊天。
如今安国公已经坐了龙椅多少年,他原本手里花楼的生意还有没有?我如果去花楼,能不能跟他牵上线呢?
但我总觉得此刻主动找他,还不是合适的时候。还是先在城里再看看吧。
我买了两张角斗场的票。
这还是我第一次作为观众走进角斗场。焱仙倒是熟门熟路,都不用别人指路就带着我找到了座位。
我买的是比较热闹的场馆。这里的规矩是,买一张票进来,只要不出去就可以一直看,即使离开,凭票也可以一天内自由进出。但是如果想下注输赢,要额外交一笔“手续费”。想要购买台上的死士,就必须买贵宾包间了。
座位打扫得还挺干净,我和焱仙随便坐下了。
场上的比试是二对二的双人赛,看起来已经缠斗了一段时间。主持人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一场再无聊的比赛也因为他激情澎湃的解说词而变得热血起来了。
双方各自有武器,也都会一点基础斗技,斗气等级相差也不算大,过起招来你来我往,还算有点意思。像之前那个修罗一比一百的屠杀局,或者两个菜鸡来个蛐蛐打架,都不算有看点。不过也有可能对这里的看客而言,屠杀局也是爽局。
我对于打斗并无兴趣,更何况是与我无关的打斗,干脆放松了精神,闭眼靠在椅子背上,集中注意力听周围人闲聊天。
大部分人聊的内容都没什么营养,或者说自己的私事,或者点评一下台上打得如何了。偶然有几个还提了几句角斗场规则的更改,我就注意细听了一下。
似乎是说角斗场以前私设的角斗营被收编了,现在成了官家直管的地方,不仅其他人送来的死士要培养,从贫民区来的小孩也培养,而且给他们免了很多学费。结果现在穷小鬼们也能学斗技了,还能从角斗营领武器,竟然跟权贵们买的角斗士们过招,这让很多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不服。但是他们还没有一个人敢向那位暴虐无常的新皇帝反抗的。
我思索了一下,安国公在我的印象里,和暴虐无常这几个字应该关系不大?我总以为一个人凶神恶煞,无端端对着他人咆哮,言必取人性命,才算得上暴虐无常。
我悄悄看了一下说话的两个人,是两个中年男人,衣着不算平常但也算不得上品,两人似乎是朋友关系,也没有单独找个包间,而是这么闲坐着聊天,两人位置中间还摆了一个小桌,桌上有吃有喝,看起来相当自在。
我继续听他俩说话。
一个说,“新皇帝也太过偏爱这些穷鬼,给吃穿就算了,还教斗技,还真把这些东西当人看哪?这么搞,无度天国命不长。”
另一个说,“那是没把我们这些当官的当人看,把我们钱都抢走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散给穷鬼,真是造孽!”
这一个就感慨说,“可不是,那皇后的娘家……”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就忙用嘘声打断了他,“你作死!”
这个忙抽自己嘴巴,“嗐!口岔了口岔了!来来,张年兄,我敬你!”
另一个回,“李年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