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见一下神女?”我问。
“当然可以,神女会很高兴接待外来的客人!”
一名信徒自告奋勇地带我去了“教堂”。
这座建筑是小镇里最高最大的建筑,用岩石和泥沙建造,明显区别于泥土茅草搭建的小屋。打开门走进去,是一片空旷的内堂,里面摆着很多歪歪扭扭的凳子椅子,前方搭建了一个讲台,摆着一张桌子。讲台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图案。一个巨大的圆形,外面延伸着波浪一样的辐条,一眼就知道是太阳的象征画。像极了我过去所见的教堂。
信徒跟在神女的后面,从教堂旁边的小门走出来。她在离我两米的距离停下,主动开口,“那瓦路亚。外来的客人,你是来祈求那勒斯的赐福吗?”
“不,我是想了解一下你们说的那勒斯。”
神女微笑着示意我看墙上的图案,“这就是那勒斯。那勒斯在古代的语言里是太阳的意思,祂永远高高在上,全知全能,将温暖和生命赐予我们。”
果然是信奉太阳的宗教。
“那瓦路亚又是什么?”
“那瓦路亚是一句古语,意思是请保佑我。”神女微笑着解答。
我看了一下教堂的天顶,“我看这个屋子已经很久了,你们应该也信仰那勒斯很久了吧?”
神女点头,“虽然我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大家对那勒斯的信仰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我问了一个相当危险的问题,“如果我没有和你们一起信仰那勒斯,你们会放我安全离开吗?”
神女还没有回答,旁边的侍从已经愤怒起来,“你在说什么?!”
神女拦住他们,然后看向我,“外来的客人不了解我们,也不了解那勒斯,无论你们是否信仰,那勒斯不会因此怪罪你们。”
“那样就好。”我故意说,“那你们怎么看待像阿加那样的沙盗?”
“你见过阿加了吗?”神女的神情稍稍有一点变化,变得欣喜且有些激动,“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他现在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已经不再是沙盗了。”
“你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我是指,对他的脑子。”说着,我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侍从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神女则是有一点点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听说过这种做法。前额叶切除术,或者说是毁除。用铁锤将一根细长的铁锥从眼睛刺进大脑,切断前额叶与大脑的联系,会让人变得平静、迟钝,就像阿加那样。”我盯着神女,仔细看她表情的变化。
神女一点没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揭破而恐惧难过,相反,她变得非常高兴,而且神色激动起来,甚至向我靠近了几步,“那瓦路亚!难道你也是老师的弟子?”
“老师?!”这下诧异的变成我了。
神女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一定是那勒斯的神谕让你来到这里!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为我们解读这本老师留下来的医书。”
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她拉到了教堂旁边的侧殿里。
她带着我走进一个像书房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线装书。
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个手写笔记本。
笔记本的主人看上去是个非常严格且自律的人,字迹工整,详细记录着主人对于各种精神疾病的探索研究,并且画有非常详细的插图。只有一部分文字是斗气大陆的文字,而用于记述各种手术和实验的大部分内容则是使用了……
英文。
我头皮有些发麻。
这里面大量使用了医学专用英文名词,我并不能完全看懂,但结合我曾经学习过的内容,能够大致猜到这些是什么。
笔记本的主人是一个精神学科的研究者,他的英文签名非常华丽,我认不出来是谁。他大量研究过行为心理学和脑部手术,实验对象有人有动物,每一场实验他都记载得十分详细。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详细记载了冰锥疗法和脑桥中断手术,从术前准备到术后变化都详细记载了,并且他将这两项手术评价为,“能够治疗精神疾病,使人重新获得安宁和幸福”。
我合上了笔记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神女依然神情激动,“你果然能够看懂老师的书!”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老师。我想问问,你见过他吗?”我郑重地看向神女。
她听到我说不认识后,表情变得十分遗憾,“没有,只有这里的老人们见过,老师已经离开这里很多年了。但是老师将他的笔记本留在这里,并且把他所知道的知识都教给了我们。”说到这里她有些悲伤,又闭上眼双手交握,“那瓦路亚。”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也知道老师的研究,并且能看懂老师的书。这一切都是那勒斯的安排,是那勒斯让你来帮助我们。”
“不要开玩笑了。这可不是什么救人的东西。”我把书重重放回了桌上,简直想让焱仙一把火烧了它。
“不,你也看到阿加了,还有好多和阿加一样的人。”神女目光灼灼,与我对视,她对自己信仰的东西能够为大家带来幸福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们曾经是那么暴躁和凶狠,就像是被恶魔附身。但现在他们都变得平静友善,会主动礼拜那勒斯,会帮助镇上的人们。他们确实获得了幸福。”
“但他们就像是没有了灵魂。”我说。
“当然不是。他们并没有失去自我,是发自内心地幸福着。”神女反驳。
我说不上话。
我无法想象自己生在一个已经驳斥了冰锥疗法和脑桥中断术这些错误研究的年代有多么幸运,幸运到我甚至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说服那些笃信不疑的人们。
“镇上的人们都知道吗?知道你对阿加做过那样的治疗?”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抽走了骨头,说话都软绵无力。
神女点头,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所做有错误,“老师的研究,也是镇上的老医生告诉我的。因为我是天生神圣属性,我可以治疗更多的人,老医生让我继承老师的研究。”
“你做完手术以后,会用治愈术治疗他们的伤口?”我随口问。
“是啊,他们的伤口会恢复得非常快,不会留下任何问题。”
焱仙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神圣斗气治愈术,和普通斗气的治愈效果差别很大哦。”
“我知道。”我再度看向神女,“你觉得你在‘拯救’他们吗?”
“不,不是我,是那勒斯在拯救大家。我只是代替那勒斯传达它的神谕。大家都是信仰着那勒斯的,也应当获得幸福。”神女双手捧心。
我回想着镇上人们对神女,对那个所谓的那勒斯太阳神的信仰,彻底说不出话了。
“我能不能看看你对阿加他们进行治疗的地方?”我对神女提了请求。
神女和侍从带着我走到书房隔壁的房间,这里明显和其他房间不一样了,不仅所有的门窗都关闭着,只用蜡烛照明,而且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
房间周围摆着许多柜子,上面陈列着不同的医疗器具,有手术刀、剪子,还有很多急救用的工具,竟然都是精制的铁器和银器。在众多器具中,我看到了长柄小铁锤和冰锥,和我过去看的心理学书照片里一模一样。正中摆着一张折叠床,可以供人半躺着,已经非常像近现代的手术室了。
额叶切除手术在我看来是错误的,应当被批判舍弃的。可对于斗气大陆的医疗水平来说,近现代的医学实在是太过先进,对他们的知识是高维碾压级别的。当他们见识过“钉穿人的大脑而不使之死亡,反而变得温和安静”这样神奇的医疗技术以后,很难不把带来这种技术的人当做神迹崇拜。
他们没有足够的知识去反驳、去证伪,去向大家解释这种技术的原理,以及它的副作用。他们连纠错的机会都不会得到。
除了这些医疗器具,我还看到了另一些东西。
钢针、鞭子,以及一些我看不懂但是明显是用来对身体造成伤害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指着鞭子问神女。
神女的神情仍然平静,完全没有因为这些可怕的东西被发现而羞于启齿,“是教鞭。”她拿起来,向我展示。
这是一根大约三尺长的皮质鞭子,非常细,质地也韧,女性也可以轻松使用。
神女说,“如果有人犯下了罪行,就应当受到惩罚。他们或许不会主动向镇长或其他人供述,但他们会单独来向那勒斯倾诉,忏悔自己的罪。我会代替那勒斯对他们进行惩罚,以减轻他们的罪行。”她示意这些“刑具”,“这些都是特制的,会让人感觉到痛苦,但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施刑结束后,我会治愈他们的伤口。他们会带着救赎离开,而永远铭记那勒斯的恩惠。”
太熟悉了,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忏悔,赎罪,惩戒。无数宗教相关的词汇涌入我的脑海,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
“我能感受一下你的治愈术吗?”我问。
“当然可以,但你应该没有受伤?”神女面带疑惑。
“只是想体验一下。我从来没有被神圣属性的治愈术治疗过。”我说。
神女点头,双手合十交握,金色的光晕从她的身体散发出来。
一种温柔、缓慢、模糊的感觉笼罩了我。起初我还很疑惑这种感受的来源,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毫无疑问正是神圣属性治疗术的效果。
直到此刻我才理解了焱仙那句话的意思。神圣治疗,和普通属性的治疗,是天差地别。
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整个人都被温暖包围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时间和空间的流逝在变慢,于是仿佛连灵魂都随之一起安静,彻底放松下来。
这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幸福”。
这是我对狐媚儿释放治愈的时候,她产生的感觉?怪不得她一瞬间就对我卸下防备。
这种近乎精神控制一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作弊了。
治疗结束以后,神女停止祈祷,她面色有些难过地看着我,“虽然你的身体并没有受伤,但我感觉到你非常疲惫。”
我不否认,“嗯,不过那是我自己的问题。谢谢你为我解答这些,我该走了。”
神女叹了口气,“没能让你一起加入我们,实在是很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还能够回到这里,至少为我们更多地解读老师留下来的知识。”
这次我拒绝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应该不会再回来。那本书我也只能看懂一小部分,或许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能看懂。总之,希望你们的神,那勒斯会保佑你们。”
神女送我离开教堂,又让镇上的居民送我离开。他们依旧热情,就像我刚刚来到这里时那样。
离开镇子很远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这群深陷在信仰之中的人。
他们和我过去见到的天族遗孤不同,同样是信仰着什么人才能让自己活下去,但他们的信仰已经强烈到我怀疑他们能否认知物理规律。
焱仙忽然发问,“英鸾,你之前说,天地不仁。现在你是不是还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就没有回答。
“他们说的那勒斯,就是太阳。这些人过去被称作拜日教,不过这个名字已经被他们自己舍弃了。”焱仙忽然开始介绍起来,“神才是真正超越这个世界之上的,这些人模糊了对神的信仰,以为自己信的是天上的太阳,所以才产生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宗门。他们以这个小镇为根基,不对外发展扩张,但始终围绕着这个所谓的太阳神那勒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指着教堂的方向,“你也看到了,那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有刑罚,简直不可理喻对不对?”他看着我,目光格外幽深,漆黑的眼睛像两口深井,“你要不要救这些人?如果处理掉那个奇怪的神女,也许能让他们从被控制中清醒过来。”
我盯着焱仙,“为什么要我来救他们?”
他讪笑一下,没有回答。
“你知道在我过去的世界里,是怎么称呼这类人的吗?”
焱仙摇头。
“邪教徒。”我自问自答,“对于邪教徒,我们都是要派遣最专业的医生和心理治疗师去跟他们谈心,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才能让他们从邪教迷信当中清醒过来。我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杀掉神女,不是在救他们,是在让他们变得更糟。”
焱仙带着好笑的意味看着我,像是在看笑话。
“人类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