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你这样咬我?”我又急又屈,“说实话!”
“非是怨你,而是自责难当,一时……失神。抱歉。”江恒轻轻抚去我眼角泪痕,半晌,不甘苦笑一声,“当争时,退缩不前,如今,愿为生民立命,却如行泥潭,寸进难得……若是十一弟领命赈灾,定然比我——”
“他不会比你做得好。”我打断他,“圣上、相王、卫王、许王,全都跑了。没人留下来,只有你挺身而出,就没人比你做得更好!”
江恒躺到我身侧,笑叹一声,问:“你可知,他们为何千方百计,阻我开仓?”
我有百个疑问,更有千种猜测,却不知如何答,又听江恒道:“太平仓,已空大半。而他们竟误以为,我欲借故查账,整顿贪腐,故而百般推诿阻挠。直到将这失火之罪加诸我身,再威胁诬告纵火,逼我……不得追究,借灾平账,他们才肯配合赈灾。那是,万千百姓的命啊!”
我听得周身血凉,失声问:“谁……威胁你?”
“今日事陷僵局,右相忽而病愈,从中调解。秘书监李士良代左相而来,皇城司副使崔廉秘密归京,枢密都承旨……”江恒冷笑着,冷笑着,不禁微微发抖,“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不知多少还藏在暗处。我原也知晓,工部,是肥诸公之所在,未曾想,这户部仓门一开,竟是满仓国蠹!触目,惊心啊……”
“那你去告御状啊!我没放火,受得住刑。你既捏住账目,咱就去告,告到底!他不信亲儿子,难道还去信外人吗?”我震惊得坐起来,不住摇他手臂。
江恒似是万念俱灰,任我怎样摇晃,也不回应。我摇完一通,也回过神来:他本就处境艰难,如今被我撺掇搅进这淌看不见底的浑水,偏我还打草惊蛇,留下把柄……
“覃思,是我害你。是我……害你。”我垂头自责,满心悔恨。
江恒依然沉默不语,久得像是已然睡着。直到窗外寒鸦凄厉一啼,他的声音才随鸦声末梢,幽幽传来:“非你之过。这满仓国蠹,皆因他轻信多疑,自负自卑,多情寡恩,贪奢重誉,肥外臣脂膏,令骨肉战兢,绝……大梁天命。”
“不是。覃思,你听我说。”我急切捧住他面庞,“昨夜那火烧起来,接着就大雨倾盆。那时我就听见,老天爷说要帮我!他说要帮我!覃思,天命在我手里,在你手里!”
“嗯。至少,你石破惊天,将这满仓国蠹逼出幕后,赈灾,便也可往下推行。贫家百姓,实在……等不起了。”江恒涩声苦笑,“不过是弃子争先,但为黎民,何足……为惜?”
“对,诈降而已。你留下证据,总有一日,我帮你,把这帮奸臣,全拉去砍头。”我咬牙道。
“宝珠……我有些困倦。”江恒轻声低语。
“那你安心歇着。他们既肯干活,你就先歇会儿,不眠不休怎么扛得住?”我轻手轻脚解开那件不知穿过多少日的官袍,随手丢去一边,又抚着他的脸轻声安抚,“安心歇着,有夜光虎镇宅守门,什么魑魅魍魉都进不来。听话,闭眼,安心歇着。”
“嗯……”江恒含糊应答,终于闭目缓缓入眠。
昏暗月光中,那件紫罗袍上的金线莾,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睁圆双目。原是翱翔天际的神物,如今盘在这小小一件衣袍上,越是张牙舞爪瞪我,瞧着倒越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