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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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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懋恭,你昨晚对对子到几字了?”六岁的纪鸿云穿一身青色云纹棉衣和黄色夹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周懋恭蹲在地上,捏了一个雪球:“五字。”

对五字对,就是出五个字的上联,让他对五个字的下联。

纪鸿云歪着头:“那你挨打了吗?”

“没有。”

纪鸿云撅起小嘴,很不高兴:“我也对五字对,但是挨了一晚上戒尺,我爹骂我不用功。可是学校也不教对子呀,我怎么用功啊?”

他们上的是新式小学,学国文、算术,偶尔学做手工,还要练武术操。学校里的先生不像从前书塾里的夫子那样凶,但也没少拿戒尺、树枝和鸡毛掸子打他们。

“懋恭,你有没有骗我?你真的能对五字了?”纪鸿云攀着同伴,很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比人家笨,“你对一个给我看看,你昨晚对了什么?”

周懋恭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少有孩子的稚气,却有一股静气,好似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人影响。他一边捏着手里的雪球,一边道:“风动江湖远。”

纪鸿云立刻忘记了他是要听周懋恭的对子,一听五个字,小脑瓜转了起来:“哎,这个我会,雪落天地白!懋恭,我对得好不好?”

周懋恭不置可否,继续说:“霜至山林静。”

“嗯——云起乾坤大,好奇怪哦。”

“日出四时转。”

“哼,我不对了!”纪鸿云站起身,撅着嘴,生气了。

周懋恭也站起来,把手里结结实实的雪球递了过去:“给你。”

纪鸿云一把抢过雪球,冰冰的,又舍不得丢,捧着回教室去了。

教室里头比外面暖和一些,雪球慢慢地化了一层。雪水从他指尖淌下来,冻得他两手红彤彤的。

教国文的李先生见了,喝了一声:“纪鸿云!你做什么?今天早上说过不许玩雪,你给我出来!”

纪鸿云抬起头,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先生满面怒容,有点奇怪,两手捧着雪球就朝他走去了。教室里其他的小孩都知道李先生生气了,不敢说话,只盯着纪鸿云看,想知道李先生会不会扒了他的裤子打屁股。

李先生一把扔了他手里的雪团,拽着小孩往办公室去了。

学校的办公室是一间大教室,所有先生的桌子挤在一起,几乎没有公共空间。李先生拉着小孩穿过一排排桌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让他站好,摊开他的手,拿起一把木戒尺就打。

没几分力,可是纪鸿云“哇”一声哭了:“李先生,好痛,好痛!”

李先生气得不行:“今天早上是不是说过不能玩雪了?为什么还拿雪球进教室?”

“是懋恭给我玩!”

“别人给你你就玩,你怎么——”

“李先生,”旁边一个先生叫道,“别打手,你看他那手,都冻红了,再打给打坏了,打屁股吧,屁股打不坏。”

“是啊,手心没肉,等会又哭,说不能写字了。”又有一个先生帮腔。

李先生从善如流,抱起小孩,三两下剥了裤子,露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屁股来。

纪鸿云自然知道自己要挨打了,趴在李先生腿上上下蹬着小腿:“不要,不要打!李先生最好了,李先生不打!”

“李先生不好,李先生就要打!”李先生一手按住他,一手提起戒尺,只用四五分力,对准臀尖脆生生地抽了一尺。

一阵令人厌恶的感觉瞬间从屁股扩散开来,虽然没有阿爹打得疼,可纪鸿云最讨厌这种感觉,立刻拼命挣扎起来:“不要打不要打!鸿云不要挨打!李先生不打!鸿云最乖!”

“啪!”“你哪里乖?别人都在教室里,就你玩雪!”

“啊!不是我!是懋恭!懋恭玩!”

“啪!”“还赖人家周懋恭,周懋恭才是最乖!”

“不是,不是!鸿云最乖!”

“啪!”

“啊呜……李先生不要打,阿爹昨晚打过了,鸿云屁股痛痛!”

办公室里的老师快憋不住笑了:“李先生,您就别打了,鸿云屁股痛痛呢!”

“哈哈哈哈……是啊李先生,教训过就是了,小孩还小,不必计较。”

李先生“哼”了一声,把小孩放了下来,帮他穿好衣服,一看他,已是双目通红,快要哭了。

一个先生笑问:“鸿云,你昨晚怎么被阿爹打屁股了?”

纪鸿云不害臊:“对对子,对不出来,阿爹啪啪打。”

“哈哈哈哈……那先生出个对子给你对。”那个先生看着他,想了想道,“鸿云似雪,戏雪如红云。”

纪鸿云哪里听过这么长的对子?可是还是下意识思索片刻,然后认真道:“懋恭像水,玩水像懋恭。”

这下连李先生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就你这个对对子的水平,屁股迟早被打烂!”

冬去春来,枯树发了嫩绿色的新芽,燕子高高低低地穿过枝桠,带来百花的甜蜜香气。学校里大家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纷纷穿上过年新作的春装,在教室外面又跑又闹,笑声一直传到天上。

纪鸿云上穿一件白色衬衫,下着一条灰白条纹背带裤,中间是贴身小马甲,最外面是灰黑色西装。这是当时时兴的样式,之前家里不给他穿,不知怎么的,过了个年,就给他全套换上了。

纪鸿云很喜欢这套衣服,正准备要跟周懋恭好好显摆显摆,在学校里找了半圈,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他。

周懋恭仍是穿老式长袍,蹲在地上,衣袍都沾上灰了。

“懋功,你在做什么?”纪鸿云大喊一声,冲到他旁边蹲着。

周懋恭给他展示了手上棕黑色的小动物:“这是蚂蚁,放在钟先生脖子上,他就只顾着挠痒痒,没空打人了。”

钟先生教他们算数,比教国文的李先生凶很多。

“哇!”纪鸿云立刻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小心地从他手里捻起蚂蚁,兴高采烈道,“我去放!”

周懋恭还没出声,纪鸿云已经跑没影了。他还是蹲在地上,兀自挑了挑眉。果然,等他再回教室,就听见戒尺“啪啪”的责打声和纪鸿云“呜哇哇”洪亮的哭声。

纪鸿云的西装外套和小马甲都被脱下来放在一旁,背带裤的两条带子也垂落在地,时兴衣服的主人正趴在钟先生腿上,一下下挨着大木尺。那木尺是钟先生作画用的,宽而薄,但对付七岁的小孩,已经非常可怕了。

纪鸿云哭得眼泪鼻涕齐流,小腿一下下朝后踢,快把裤子都踢到脚踝了。鲜红如桃子般的小屁股在两条莲藕般的白皙大腿映衬下,更显可怜。几乎全班男生都坐在教室里静静看着他挨打,没人敢出声。

周懋恭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钟先生。”

钟先生抬起头,怒目圆睁:“周懋恭!你去哪里?这么晚才回教室!你也想挨戒尺是不是?!”

纪鸿云一听到懋恭要挨戒尺,全然忘记了是谁教他把蚂蚁放在钟先生脖子上害他在这里挨打,不假思索大喊:“不许打懋恭!”

“啪啪!”钟先生按住他,又狠狠打了两下,纪鸿云“哇哇”大哭,边哭边喊:“懋恭救我!我屁股要烧起来了!”

这里全是同龄小男孩,大家都只觉得害怕,可钟先生都快被气笑了,又怕真笑出来以后没有威严,于是强忍着扬起手中的大木尺,照着那个红彤彤的屁股狠狠盖了几下,边打边训:“再敢胡闹,告诉你阿爹,让你阿爹来打!”

“不要阿爹打!”纪鸿云最怕阿爹打,一说阿爹眼泪又“哗啦啦”流了几串,“钟先生打,钟先生打,不要阿爹打!”

周懋恭站在门口看他挨打,听他胡言乱语,心想真是笨死了。

纪鸿云挨完打,连衣服也不会穿,还得钟先生帮他穿。小屁股肿起一层,再穿背带裤,简直勒得难受,往椅子上一坐,那滋味更不用说了。

别人听了一节课,他抹了一节课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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