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和宴子都早早的到了河边,水面上漂浮着薄纱似的雾气。
两人并肩而立,王阶眼角总不住的往宴子都脸上瞟。
只见宴子都的额角红了一大片,还有些肿。
这便是昨晚撞到墙壁留下的?看上去应该除了有点不大美观之外,没有其他影响。往大街上一站,保准还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玉儿的阿公姗姗来迟。跟两人打了招呼,先登上船,再喊他们上来。等两人上去。
乌篷船离了岸,阿公笑着和两人寒暄: “玉儿昨儿跟我说了,两位小公子要去城里,没想到会这么早。”
王阶回道: “怕耽误你们出村,所以就早来了些。”
阿公道: “说什么耽误不耽误,我也就是成天瞎忙活。两位这就要回去了麽?”
王阶道: “不,还准备在村里待一段时日,现在只是准备出去买些物品。”
“正好,你们给的那锭银子拿去用。找开了再给我不迟。” 阿公笑皱了脸,说着掏出宴子都给的那锭银子。他不敢抛,怕掉水里去,只伸着手递过去。
王阶笑着摆摆手,道: “老伯,这银子不是我的,我可不敢拿。”。然后侧身一看,身边空空如也,再蹙眉转身。瞧见宴子都已经离他们远远的。
原来宴子都也怕推来推去的戏码。
上次阿公坚决不肯收,要等他们有铜板碎银子才肯接的时候,他逃也似的跑了。
此时此刻,刚见阿公掏银子,他人已经穿过小小的船舱,到了船身另一头的甲板上。
王阶忍俊不禁。
他不肯拿银子,老伯便又收了回去。道: “到了城里,我得把这银子花出去,换了零,然后就还给那位小公子。”
“老伯不必着急找碎银子,恐怕以后麻烦你的事还多了去,要多搭你好几回船去了,银子你自己就先收着。”
“那怎么行,我收着这银子心里不安心,今儿去城里就买点小东西,回头就把碎银还给那位小公子。坐一次船就两个铜板。这一锭银子得来来回回的去村里多少次去了。”
王阶笑了,不一会儿,他又道: “有一事想请教老伯。”
“小公子有话便说,我一个老头子都没见过大世面,你可不要用请教两字。问就是了。”
“说来惭愧,老伯可不要笑话我。” 王阶道: “我想请教一下,蔬菜播种何时发芽,何时长出成型菜叶?”
阿公还真不笑话他,深知他们这富家公子是没有种地经验的,他询问道: “是种白菜麽?”
王阶道: “应该是。”
阿公道: “三天发芽,四天破土,想出豆芽那么高的成型绿叶子,少说也要半月有余。”
王阶点了点头,道: “多谢老伯。”
“这有什么可谢的,去杏花村的人多了去,就属你们二位最是客气。”
王阶道: “听玉儿姑娘说,挺多人都是去找那位方老先生的。”
阿公爽朗的笑了,道: “是,还要多亏他,我这船儿才能多接送几个人。”
王阶也跟着笑,视线落在了被远远抛在后面的杏花村。
想到种地如此麻烦且还需要这么长时间得等待,王阶便去和宴子都商量,到底要不要写一封信回京城。宴子都拧起了眉头,道: “要这么长时间?”
王阶道: “少则半月有余,多则一个月也说不定。方老先生也没有直说要不要给我们想要的书,万一到时候他又白白消磨我们。总之,我认为还是给司部内写一封信告知的好。”
宴子都沉吟片刻,面无表情道: “怕是写信回去,侍郎他们这些人首先就会破口大骂。推脱责任,给我们司部安个办事不力的名头。”
王阶也想过这个问题,因此他把自己所考虑到的利弊告诉宴子都。
王阶道: “书信一封,并不一定是给侍郎大人的。给韩主事也可以,好歹让他知道我们为何耽搁这么久,让他心里有个底。万一上头人问起来,他也好有个交代。至于侍郎大人,我们还未回去,他估计也不会直接去司部大骂一顿。”
宴子都没说话,仿佛在思考。
王阶在边上也不再啰嗦,该说的已经跟宴子都说,怎么决定就要看他自己的。
人家是主事,他只是个司务,管不了太多。
现在他只能盼着帮方和干完农活,他能够大发慈悲把书交给他们带走。
那样,即使他们耽搁许久,回去后解释一番也就过去了。
良久,船往岸边靠拢,二人下了船直奔城内。
城内的市集挤挤攘攘,那架势像是周边所有居民都往这里涌来一样。
王阶经常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偶尔也往比较大的几个集市去买些日常所需。
宴子都估计就很少去集市。
看看这里不分类摆,谁来得早就挑个好位置往哪儿一坐,把要卖的东西一放就坐等客人上门。主打一个杂乱无章乱七八糟。
宴子都见此场景,顿时止步。
下一刻抬起手臂,以手掌当蒲扇,轻轻地在口鼻边扇了扇,道: “怎么卖鸡鸭鱼肉的也在这里扎堆?难道没有专门菜市场麽?”
王阶也闻到和方和家后院那如出一辙的臭味来,他望了眼这乱糟糟的集市,回道: “估计没人在意这个问题,那边有卖灯笼的。”。
王阶只开口说话,却没有抬脚走,他意在提醒宴子都灯笼的位置。
这次过来,最重要的就是被褥床垫还有一个灯笼红烛,其他的都是次要。
在杏花村里夜夜过着黑灯瞎火的日子,难熬得很,晚上起夜都难免磕磕碰碰。
要不是囊中羞涩,王阶应该是会自行先过去的,让宴子都找个人少的地方等他。也不用在这里闻这些臭味儿。
其实宴子都给他银子,他自己去也成。不过他不好意思开口问人要。
宴子都的目光四处扫了一眼,然后带着王阶去了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
“子都可是要写信?” 王阶道。
宴子都道: “嗯,还是照王阶你说的,写封信给云卿。”
这时店铺老板已经满脸堆笑的上来准备跟两人推销。
王阶道: “那就借老板的笔墨再付钱添张信纸即可。”。
店铺老板的脸色一下子暗下去,笑脸相迎变成了强颜欢笑: “二位真的不看看文房四宝?”
宴子都道: “不用了。”
大抵是一张纸赚不了什么,老板脸色差劲得很。态度也跟着转变,提供了笔墨,丢了张只过来就爱答不理了。
等宴子都写完了信。老板还多收了几个铜板。
宴子都没跟他计较,就当是墨和笔的使用费了。
拿着书信出了铺子,宴子都道: “亏得你提醒我,替我省钱,否则我就呆呆的准备买笔墨纸砚。”
王阶道: “出门在外,又被洗劫一遭,我是想着能省就省。”
驿站通常往来的书信都是官家的,私人的信一概不送。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驿站两人又花了整整一两银子。
为了确保书信能送到韩云卿手上,王阶又和驿使说信送到之后,收信人还会有赏银。
从驿站离开,二人才又钻进集市那边去买被褥灯笼。
扛着被褥很不雅观,二人从前是官家公子。现在是为官,这种事情一向是家里仆人干的活儿。
宴子都准备请个人帮他们把被褥送到船上。
王阶阻止了他,宴子都不明所以的瞅着他。
王阶笑了笑,道: “你请外头的人,还不如请我,我来扛被褥床垫。灯笼就麻烦子都了。”。
说着一手抓起被褥床垫就扛上肩膀,活像乡村老大爷一样,扛着从拥挤的人群里挤。
宴子都原地愣了愣,大步跟上。
须臾,王阶肩上的被褥忽然被人抓住,然后一把提起。
拿走被褥的不是别人,是宴子都。他若无其事的把被褥拿走后轻轻地瞥王阶一眼。
王阶直愣愣的看着宴子都,宴子都别开眼,另一只手把灯笼递过去,道: “你拿灯笼。”
王阶笑道: “子都,你这样我会很有负罪感的。不必处处照顾我,我又不是姑娘家。”
宴子都胸有激雷,面上却强自端着波澜不惊: “我没拿你当小姑娘。”
王阶道: “要是小姑娘就好了,指不定早嫁出去了。”
宴子都脱口而出: “小姑娘有什么好,没有现在的你好。”
王阶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情不自禁把他当成老朋友一般,边走边道: “我以前还以为你挺讨厌我的。而今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我要真是个姑娘家你还能看得入眼。”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 宴子都驻足,侧过脸斜看王阶: “话说我到了青礼司,你好像一直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后来能聊上两句了。我爹和你父亲又大打出手。要说讨厌的话,也是你讨厌我才对。”
王阶回望他,笑道: “刚开始确实因为我爹被你伤到的时候,有那么一丁点记恨。但只有一丁点,后来就没有了。你后面一直没跟我说话,我也不好意思找你搭话。何来讨厌一说。”
宴子都眸子亮了亮,道: “真的不讨厌我?”
王阶笑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以前呢?讨厌我麽?”
“以前?” 王阶反问,刹那又反应过来宴子都指的是当年他们初识的那一两个月。片刻后,王阶道: “那时候你青春年少,好看极了,谁还能讨厌得起来。再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是左相的儿子,要知道,也不会讨厌,顶多就是不理你吧。”
“因为我姐姐,所以你不愿意理我麽?”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王阶不愿意聊宴子都的姐姐,又故技重施,笑着岔开话题。
他将手轻轻放在宴子都背后推了推。
王阶通常不会有这样的举动,完全是被陈新甲影响的。因为他总是说话就偶尔会这样轻轻的推人一把。不是恶意,甚至是同僚之间的友谊坚固的行为。
王阶没想到的是,宴子都反应出乎意料,被他这么一碰,对方猛的避开,面露惊恐。
王阶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
宴子都貌似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立刻补救一般,快速道: “我……怕痒。”。
王阶莞尔。见宴子都脸憋得红,心道: 怕痒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有什么好脸红的。想到此,又不禁多看几遍宴子都的脸,他万万没想到宴子都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脸红,不轻易察觉的慌乱,少见得稀罕。
宴子都加快了步子,王阶在后边猛赶。
等把被褥搁置在船头,宴子都那脸上的红已经消失不见。
王阶刚要跟着上船,宴子都放下被褥后又跳了下来。如繁星灿烂的目光几欲望穿王阶的双眸,随后那张让无数姑娘肖想的脸容荡开惑乱人心的笑意,他对王阶道: “我们再去买点别的东西。”。
宴子都很高兴,非常高兴。因此王阶感觉他说话都异常柔和,那语中带笑的话语更令人心醉。
“买什么?” 王阶跟着他又折回去。
“你想买什么?” 宴子都笑出一口整洁的牙,话音刚落又道: “一两银子之内,想要什么都行。”
王阶调侃道: “多谢宴公子。”
宴子都道: “要是真心想谢,回去了你请我吃顿便饭可好?”
王阶道: “当然好,不过请宴公子可不能随随便便。传出去要被人耻笑我。”
“说的有道理,可京城大大小小酒楼我都吃遍了。没什么可新鲜的。”
王阶说了几个味道颇为不错的酒楼,宴子都都一一点评,并且不太看得上的模样。
无奈,王阶道: “难不成去我家?”
宴子都立刻道: “可以麽?”
王阶忍俊不禁: “我府上也没什么新鲜的,厨子做的菜还成。但可能比不上子都你们家的好。”
宴子都: “我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王阶扶额笑道: “怕这样传出去更不好听了,你那些朋友肯定嫌我抠搜,同僚们也会见了我就说两句揶揄我。”
宴子都道: “你就请我一个人,他们不会知道。我不说,你不说,谁还会多嘴。”
“说的是,可偷偷摸摸的感觉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