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整日里恍恍惚惚的,只有在衙门内还算脑子比较清醒。
因此,他清醒的感受到来自大家的关心,清醒的处理公务,清醒的看见宴子都无视自己?
难不成,断袖之事成不了,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王阶打起精神,除了公务之外,默默地关注起宴子都。
他想确认是不是自己这些天脑子不好使,导致自己判断错误。
经过一番观察,果然,宴子都貌似真的对自己爱答不理变得冷漠。
有时候王阶去找他处理一些事务,对方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王阶的心思越来越重,终于在某日大家都散值离去,他最后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王阶用了十二分的毅力才抓住门框,强撑着站直,慢慢等待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过去。
王阶时而在衙门内和宴子都擦肩而过,想开口打声招呼。
可宴子都全然当他不存在,直接掠过,连着几次,王阶也就不再碍人眼了。
因爱生恨麽?王阶觉得还没到那个程度,可能对方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和一个没有可能的人再有交集,浪费时光。
无形中王阶和宴子都渐渐疏离。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阶佛经都研究了一大半。
他感觉等自己真的在衙门无立足之地,可以绣花当营生,等手不利索了,还可以去做个和尚讲解经文。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皇上心血来潮居然真的想起了王阶。命他进宫去探讨经文。
王阶面上淡然,却毫无底气。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踏进后宫帝王的居所,越发忐忑。
庆幸的是他虚惊一场,苦苦研究的那些经文一个字也没用上。
在皇上偌大的宫殿里,王阶要做的只是捧着一卷经文不急不缓的念出来。
“王大人,皇上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辰休眠,您真是天籁之音令人清心净神呐。” 宫殿外,手持拂尘的老太监低声称赞王阶,面带三分笑意。
“可能皇上累着了,哪里是我有什么天籁之音。” 王阶挂着笑,低声回道。
在宫里贴身伺候皇上的大太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天籁之音没听过?不过是些场面话而已,因此王阶也谦虚的回句客套话。
还有,他喊自己王大人,让王阶很不自在。
他那根本就不算官职,就像这后宫之中的小太监一样,是最不起眼的。
身居高位的人眼里,他们只是小蚂蚁。大人二字从他们口中喊出,王阶还真承受不起。
离开宫中,正午时分,日光炙热,王阶后背衣衫都被汗湿了。
在给皇帝念读经文的时候王阶早就热的不行。罪魁祸首是他自己心有不安,念了半天。皇帝的宫殿内都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他的声音在漂荡。
上坐天子,静谧无声,换了谁谁都会紧张得汗流浃背的。
王阶就怕自己念的不对,皇帝一张口就先来个五十大板兴师问罪之类的。
虽然此次进宫只是照着经文念,保不准下次又是什么。
王阶仍旧不敢懈怠,睡前必定抽一本经文看上一会儿。
此后一个月里,王阶休沐都必去宫中给皇帝诵读经文。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根本不想往朝堂去,亦不想伺候皇帝,内心可谓是苦不堪言。
虽然也就去一上午,可王阶也是压着十二分的不愿意逼自己去的。
皇上为何不直接叫个大和尚过来给他念?非要拉他来。
王阶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他这嗓子真有什么神奇之处?
王阶沿着宫墙墙根处慢腾腾的进宫,开始担心起自己往后的日子来。
倘若真的像他父亲说的,只有一条往上爬的路…………王阶苦闷的想着,渐渐发起愁来,一瞬间思虑过了头,顿觉前路茫茫诸多煎熬,身不由己。
王阶收回思绪,朝身后看了看,这一看他就定住了脚步。
远远的,有一道人影正在往这边来。
既不是宫里太监,也不是妃嫔丫鬟,而是宴子都。
王阶没觉得奇怪,宴子都向来就是皇帝身边年轻公子中的红人,在上次他就深有所感。宴子都绝对跟他们这些混日子的不是一路人。
王阶在加紧步子和磨蹭等人中犹豫片刻,想起宴子都最近种种淡漠,貌似不想看见自己。
王阶怕碍对方眼,也就转回脑袋,加快了步子。
毫无疑问,宴子都当然也看见了王阶。
方才隔得远,他没认出来,等认出来那背影又有些不确定,因为他从未见过王阶出现在皇宫内。待王阶转过头的时候,他才看清面目。
原本想着过去搭两句话顺便问问他进宫做什么,谁知道王阶竟然见了他跟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难不成自己最近那爱答不理的样子,没起到作用?
王阶还是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伤风败俗强迫人之类的事情来?
想到此,宴子都脸色黑了黑,真不知道王阶是把他当成什么狂蜂浪蝶凶残饿兽了。
王阶和宴子都一前一后的进了皇帝的宫殿。
殿内,皇帝正光着脚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阶跪拜之后皇帝好似没看见,无法,他只能接着跪。
宴子都后边过来也同样遭遇了皇帝的无视,他拜见皇帝,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
王阶心道:皇上果然不好伺候啊,连宴子都伴驾这么久,都遭到无情的冷对。
过了会儿,宴子都再次喊道: “子都参见皇上!”
王阶吓了一跳,宴子都刚进门的时候喊参见皇上还声音还很正常,后边再喊一声,明显拔高了声音。
皇帝这下被喊得驻足,背着手慢悠悠的道: “都起来吧。”。
王阶和宴子都站了起来,这次皇帝没让王阶念经文。赐座之后也不管王阶和宴子都,就让他们随意。
两人只得又看着皇帝在独自在宫殿里走来走去。
有小太监奉上茶水糕点。
王阶拘谨,坐姿笔直,目光在地面和皇帝之间流转,要么就是放空视线。
宴子都随意得多,王阶见他正在和那抱着拂尘的老太监用眼神交流。
那老太监小碎步过来,宴子都悄声问: “皇上这是怎么了?”
老太监道: “老奴也不晓得。”
伺候皇帝的老太监都不晓得,宴子都和王阶更不能知道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发愣,王阶浑身不自在。
“王阶。” 皇帝突然叫了他一声,王阶立刻道:“微臣在。”
皇帝道: “依你对佛家的研究,人死后会不会入轮回?”
王阶谨慎道: “会。”
“朕想也是,不然那些死去的亡魂能去哪儿呢?可以前有人告诉朕,说有的人死后是入不了轮回了,他们只能做孤魂野鬼。倘若要让他们入轮回,必须有活着的人替他们日夜诵经,度他往生。”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
王阶这次保持沉默,皇帝没有明确的提问,他还是少开口为妙。
宴子都也没准备说话,挥着一把折扇无声的扇着微风。偏头看见王阶热得额头冒出细汗,他不动声色的将扇子转了个方向。
两人是隔着小桌并排坐的,宴子都的手此刻伸长了一些,扇子也就有意无意的在王阶边上扇起一阵又一阵惬意的风。
王阶没看人,还以为是宴子都挥舞扇子的弧度大了一些,顺带起的凉意往自己身上拂过而已。
皇帝心情不快,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王阶尽管处处小心翼翼,却还是触怒了天子。
如果伺候一上午可能还会平安无事。不知是不是因为宴子都也在,皇上非要留他们到午后。
在后花园里,皇帝望着后宫大大的价钱池水,随口问王阶这水上能种些什么花花草草,这地方,当然是种莲花最佳。
就因为一句种莲花,皇帝莫名其妙盛怒。
王阶见状,伏地认罪。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先让圣上息怒是对的。
随行太监们通通吓得面无人色,跟着跪倒一片。
宴子都当然不会例外,但他面无惧色。还敢抬头观察皇帝脸色,而后启声道: “皇上,不知者无罪。王阶只是无心之过,望皇上恕罪。”
皇帝仍旧在怒中。仿佛就算不王阶罪不致死也要赏他几十大板的模样。
王阶怕宴子都因求情被迁怒,跟着道: “微臣有错,请皇上责罚。”
二人说完,皇帝没动静。
边上的太监们也没大气不敢出,怕皇上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全部丢进池水里淹死。
当年某个大太监就是被扔进池水里淹死了,这池水自从溺死了某个妃嫔,就阴森骇人得很。人一落下去,十有八九必死无疑。
皇帝沉默半晌,大发慈悲道: “好,王阶你跳下去,朕就赦你无罪。”
王阶磕头谢恩,起身二话不说就要往池水里跳。
跳进去就能让皇帝息怒,没有比这很简单的办法了,王阶如是想。
宴子都这时候却忙攥住他手臂,用力之大,就怕他挣脱开。
宴子都跪着没起,拉住他之后,抬头语速飞快的又替他求情道: “王阶他有隐疾在身,不能浸泡凉水,请皇上饶他这一回吧。”
王阶不知道宴子都为什连这个池水也坚持不让他跳?随即又跪回原位,估摸着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相信宴子都即使现在看他不顺,也不至于害他,便不急着去跳那池水。
良久,皇帝慢声道: “好,子都,朕就看在你的份上。不计较了,以后你可不许跟朕作对抬杠,否则朕还得要治罪王阶。”
宴子都当然要顺着皇帝,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王阶总算逃过一劫,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宴子都的好。
两人一同离开,宴子都提醒道: “以后你再进宫,任何人让你跳那池水,你都千万别去。那池水不干净,谁跳下去十有八九不能活着上来。”
原来如此!
王阶登时背脊发凉。
要不是宴子都阻止,他此时此刻就不能见到日光,不能和他并排同行了。王阶真心诚意道: “多谢宴主事。”。
他本来想表现得亲切一些,例如叫宴子都的名字,但又怕那样太过刻意会让对方反感或者误会。
宴子都道: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就发火了麽?”
王阶摇头道: “不知。我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宴主事告知。”
“你没说错什么,只是莲花二字,在后宫之中是最忌讳的两个字。” 宴子都边走边说。
王阶疑惑道: “为什么?
“具体我不太清楚,听说是很多年前,皇上宠爱的一位妃子因为在池边採莲花落了水,淹死了。后来就没人敢说起这两个字。之后有个太监准备让人重种莲花,皇上大怒,后者也淹在了那池水中。” 宴子都说完又补了句:“皇上信佛,敬佛,也是因为这个。”
王阶请教道: “二者有什么关系麽?”
“那位妃嫔死后,皇上十分想念她,后来在寺庙里遇到一个高僧。高僧告诉他,说只要诚心向佛,就一定能再续前缘。”
这和王阶的认知截然相反,他以为皇帝流连花丛,后宫三千佳丽已经不能满足,才让人到处去搜罗美人。前不久才跟着外邦女子厮混,现在又深情款款的为死去的妃嫔大发雷霆。
“看来是我运气不好,才差点倒大霉。” 王阶自嘲道。
宴子都道: “我竟不知道你还精通佛家经文。”
王阶没有隐瞒,道: “并不精通,前段时日还看那些经文看到头晕眼花,彻夜难眠。”
宴子都询问道: “你近来精神不佳,就是因为这个?”
王阶道: “一大半是因为此事。”
宴子都道: “你不必那么辛苦,皇上所关心的经文只有一类。都是关于轮回魂魄这些的。你回去就抽这些随便看看就成。如果没有,我回去给你找来。”
王阶怕自己那些经文和宴子都说的不同,于是道: “宴主事的经文在哪里买的?要是方便的话,你告诉我,我回去就买来。”
宴子都道: “用不着去买,你回府上后,差个人来宴府取拿去就成,左右我现在用不着看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