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孝砚妥善处理好夏泉的手后，又检查了他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口。除了殴打造成的淤肿、青紫、破皮等，俞孝砚肯定那种程度的折磨还会让他断几根骨头甚至伤到内脏。可夏泉自情绪稳定下来后，没有任何明显的重伤迹象。小祁会一点中医，他说夏泉脉律不齐，脏气衰弱，元气不相连续，整体来看是大病初愈、惊吓未定的表现。

夏泉估计还会有一会才能醒来。俞孝砚收拾好东西，将储物间重新锁上，然后转身去拿了瓶除静电喷雾在储物间门口喷了几下，淡淡的香根草味道在走廊弥漫开来。然后他下楼，将换下来的纱布等扔进厨房的垃圾粉碎机里，洗干净手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第一遍被对面快速挂掉了。这是常态，俞孝砚便没再打，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凭夏泉的复述和记忆描述了特征和名字发音：我需要知道这四个人的来头和信息。

信息发出去，几乎只隔了两秒，电话打回来了。俞孝砚接起，对面径直道：“砚哥，你怎么跟这几个人扯上关系了？”

“这几个人很有名吗？”俞孝砚心想，难道外面的世界发展真的太快了，这几个人其实是个组合。

对面道：“算了，我这会有点事，等下过来说。”

一个小时后，王海生出现在天干物燥门前，他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吧，饶是消息灵通见多识广如他，也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靠！”他问俞孝砚，“北卢的仇家找来了？！”

“什么仇家，哪来的仇家？”俞孝砚哭笑不得，摆了两张仅存的吧台椅给他坐，“我当年在北卢的仇家不是你吗？”

说当年，也不过是十几年前。那时候的卢葡甘还是个远近闻名的乱城，俞孝砚的父母参与了南卢援建队，只有十几岁的俞孝砚跟着一起过去，在南卢边缘为援建队搭设的棚区念书。后来援建队出了事，俞孝砚以难民孤儿的身份被送到北卢生活，南北之间隔阂对立很严重，小孩子们之间尤甚，在他们看来，南卢人可恶，帮助南卢建设发展的人更可恶，是南卢的看门狗。强行融合下冲突频发，王海生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卢人，自然归属“北卢帮”，俞孝砚等从南卢被送过来的小孩是他们的首要仇恨打击对象。两人就是在那时相识的。

王海生绕着事故现场转：“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你很少找我打听人，出什么事了？”

“你不要这样紧张。”俞孝砚说。王海生又追问：“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你指哪种奇怪？”俞孝砚问。

“明明看起来是正常人，但就是会让你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从去年年底开始，凃海和凃海周边出现了很多这种东西。”王海生拿出手机划了几下，找出一张照片给俞孝砚看：“王时飞，是个散工，带着几个弟兄专门干些搭建之类的小活。前段时间他趁半夜去业主工地偷漆，被松了的钢架砸了，然后消失了一阵子，再出现时，能徒手像蜘蛛一样十秒内爬上三十楼。”他手指右滑，后面还有几张其他照片：“这是剩下的三个。砚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们干的？”

王时飞，也就是王哥，长得跟俞孝砚凭猜测得出的印象勾画很接近，四十出头的相貌，粗脖子，照片里眼神飘忽，看上去不太自信，有种浑浊的老实。紧跟着的是吴鸣的照片，正是那晚追到天干物燥附近的人。从夏泉复述的当晚状况看，王时飞虽然是整件事的关键，但他的表现并不像是有谋划集结其余人的胆量，反倒更像是受吴鸣的撺掇。

“这个人，”俞孝砚指了指吴鸣，“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他没有回答王海生的问题，王海生也并不介意：“这个人已经不在凃海了。”

难怪他再没有出现过。如此看来，吴鸣虽然追击过夏泉，也对他动过杀心，但也并没有太过纠缠的心思，换句话说，他不是那么在乎王哥的死活。

王海生在北卢那种地方长大，成年就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离开了家，他自小脑子活络，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且心细胆大，嗅觉灵敏，去年的时候他在某短视频平台是热门博主，专门帮人找东西，俞孝砚看过他直播，有一次好像在帮一个连线观众找走丢四年的狗，王海生直播开了两天夜车，开了快三千公里，在一个南方城市的渔村里找到了那条已经几乎完全认不出来的狗。除此之外，王海生还经常直播找“小学二年级去旅游埋的但忘了是在哪片沙滩的许愿瓶”和“太奶奶说穿着舒服但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找到同款的某停产高腰裤衩”等诸如此类吸引眼球的东西。许多声称掌握消息源头的人会吝于展露自己的踪迹，也不愿意被轻易接触注意到，所以，至少在俞孝砚看来，王海生把自己真正值钱的本事隐藏得很巧妙。想要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种一片森林。

王海生非常简短地向俞孝砚说明了王时飞、吴鸣、管皓、包小豪这四个人的来头。他们四个是在工地上认识的，最开始相互介绍点活儿，后来干脆组团一起接些装修的生意，王时飞因为年纪最大，在这一行干得也最久，自然而然成了其余三人的大哥。当然，一个小工团队是不足以进入王海生的信息库的，王时飞在变身“蜘蛛侠”后，和吴鸣一起频频进行偷盗抢劫等行为，有段时间很是猖狂，两人靠这个发了一笔小财。“像王时飞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前段时间凃海特别乱，基本都是他们干的，这些人像雨后的大水蚁一样冒出来，到处乱窜。这些人，他们有个代号，但是还没有正式流传开。”王海生用手指虚虚在掌心写字，示意给俞孝砚看，“蜩化人。”

俞孝砚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像蝉蜕壳一样，经历过‘新生’的人。这个代号是六十年前一个民俗学教授提出的，他是最初蜩化的人之一。”王海生看着俞孝砚道：“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不会说接下来这些话，但现在是你被扯进了这些事情中，我得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些‘蜩化人’，他们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在因某种意外或原因死掉之后，毫无征兆地忽然又活过来，并且在‘复活’后，拥有了一些自己从前没有的东西。举个例子，有一个开大车的司机，”王海生讲话和动作都很快速，几乎不给俞孝砚反应的时间，又在手机中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平凡的、扎着马尾的中年女性，“她去送货，中途休息的时候被一种缅甸的毒蛇咬了，发现的时候人跟蛇一起都死了。几个车友凑钱想要送她的遗体回老家，结果半路上她醒了。醒了之后不但中毒的痕迹消失不见，还忽然开始变得——”

俞孝砚看着他，等待他说出一些惊人且充满戏剧性的转变。“她开始变得记忆力非常差，差到经常开着车，忽然忘记自己拉的是什么货。”王海生说。“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东西，听起来只是蛇毒后遗症而已。这也值得被注意并且归类成拥有了重生之后的超能力？”

“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俞孝砚道。

“事实上就是这样，我这里有非常多样本，结论显示，这些复活的‘蜩化人’，虽然共通点是拥有了从前没有的改变，但这些改变有好有坏，有强有弱，甚至大部分‘蜩化人’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有什么不同，只有一些非常敏锐，或者变化过于大的人会从这件事中琢磨出一些不对劲，并且尝试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海生收起手机：“王时飞这种人，只是蜩化后最常见也最底层的类型，因为察觉到自己拥有了异于常人的本事，便开始大肆使用毫无节制，而所求所图也不过是俗物利益。比他们再稍微麻烦一点的，则会开始自命不凡，认为自己能改变点什么。砚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哈密瓜式世界观。”

俞孝砚说：“你是说托勒密式世界观。”

“哦，差不多。这个世界观在咱们现代用来形容那些觉得地球是围着自己转的人。你不觉得搞笑吗？咱们在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整个世界就卢葡甘那么大，长大后走出来后发现原来卢葡甘只是一个边陲小城，面积还不如凃海下属的一个镇子。可即使已经懂事了，已经见过世界了，在得到某些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后，依然会智力大副下滑，变得狂妄轻率，仿佛返祖回思维简单又无知的小孩儿，部分蜩化人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像王时飞这种品性，你要真想找他报仇，其实揪过来像当年揍我一样揍一顿也就够了，哦，对了，忘了跟你说，王时飞也已经不在凃海了。但是这个人具体什么情况，我目前还没查到。怎么样，你想先找哪个？还是你要四个整整齐齐回来把酒吧修好，正好么他们都是干这个的，我去替你找。”

“王时飞。”俞孝砚斟酌道，“可能已经死了。”

王海生静静地看着俞孝砚：“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我插不上话，小海。”俞孝砚叹气，“你话实在是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