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巨大的广场,白天还有鸽子下来觅食。
现在是晚上,脚下的灯火像是星星一样多。
顾不惘突然问,
“你喜欢水母吗?”
苏澄光愣了,答到,
“喜欢。”
他以前的第一只宠物就是水母项链,可惜他少年无知,天天戴在脖子上显摆,活活把水母蒸熟了。
顾不惘反握住他的手,眸光像是万花筒一样绚烂,
“那我让水母游到你身边好不好?”
苏澄光张大嘴巴,
“怎么游?”
“你闭上眼睛,数三下,水母就会游到你的身边。”
苏澄光觉得有意思,配合地闭上眼睛。
“三……”
“二……”
“一……”
睁眼,两眼摸黑。
苏澄光:???
“我瞎了吗?”
“看看你的脚下。”
透明栈道下,隐隐有灯光闪动。
接着,光点像是吸收了能量,渐渐变大成光圈,汇聚、升腾、漫舞。
苏澄光睁大了眼睛,
“那是……!”
顾不惘低声道,
“水母来了。”
人群中爆出惊呼声,路人纷纷掏出手机,扒着栏杆向下拍照。
只见无数个透明绚烂的水母鼓张着伞盖,一张一吸地游动着,长长的触手如丝绸,撒向浩淼无垠的夜空。
“天呐!那是海底世界吗?”
“救命,这是哪个神仙的求婚现场吗?美死我了。”
“这是气球吗?这么多也太夸张了。”
哇塞和惊叹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闪光灯咔擦咔擦地响起,记录这非凡的一刻。
等到水母游到玻璃栈道,苏澄光发现了盲点。
他笑着瞥了眼顾不惘,
“怎么全是粉紫色?”
顾不惘眼不眨地直视他,声音低沉优雅,
“因为好看。”
数万只水母悬浮而上,如花朵般轻盈,从脚底成群结队地飞往天空,耀眼而梦幻。
苏澄光沉吟了一下,评价道,
“很少女心,我很喜欢。”
头顶是漫天的粉紫色海洋,顾不惘解释到,
“这是水母气球,起到照明灯+城市摄像头的作用。
曾经某一天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一个不让女生害怕走夜路的城市是怎样的,那需要十足的安全感和安保力量,然后就有了它。
“它的质地是纳米膜,连子弹也打不穿。
顾不惘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学校的监控点是每十米一个电子眼,它的覆盖面积相当于一步一个监控,连鬼都在它的监视下无所遁形,之后它会跟城市的安防建设一起推进。”
苏澄光心里掀起巨浪。
这恐怕的曝光率下,怕是打野战的小情侣都会少很多。
他的表情变得柔和松弛,探出身子想抓一只水母气球,发出赞叹声,
“你也太棒了吧!如果真的能实现,你会是整个城市的大英雄。”
顾不惘却摇头,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
“让我萌生这个想法的人是你,你才是大英雄。”
“它有一个名字,成光。”
成为光,刺痛黑暗。
他最近做了一个梦。
梦中苏澄光救了一个人,却遭绑架,在街道上跟犯人僵持了很久,没人发现,最后被虐杀后活埋。
如果他知道他的位置就好了,如果有人救他就好了,如果他能逃出来就好了……
这些念头不断出现,像是背后恶鬼一样纠缠,逼着他必须行动。
虽然想法还很稚嫩,但是已经开始运作,实现监控无死角只是时间问题。
苏澄光差点猛男落泪。
“虽然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看到你这样有斗志,我也很开心。”
心里像是飞起无数花朵,喜悦点亮了他的嘴角。
苏澄光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眼睛,倾身双臂抱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把他揉进怀里,
“你这礼物也太沉了,真要命,我得搭上多少年才能给你补回去。”
“多少年都不够,要一辈子。”
“好家伙,资本家都没你这么贪。”
***
晚上他们各自道别回家。
半小时后,
苏澄光举着染红的手指,指腹上的伤口像是裂开的心脏流血不止,
他敲开了诊所的门。
医生熟稔地给他消毒,
“干了什么,这么深的伤口。”
苏澄光用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被粗糙的棉签擦到伤口,嘴里发出嘶嘶声,
“不小心摸到刀片,包在纸里的,一拿起来就割到了。”
他也觉得憋屈,一滴血十滴精呀!
流了这么多血,吃多少猪肝都补不回来。
手机突然响起。
苏澄光别扭地拿出,一看来电人。
——顾不惘。
苏澄光接起电话,
“怎么了?”
“你在哪?”
“在外面,一会儿就回去。”他顿了顿,盯着包成小馒头的中指,“刚刚不小心割到手了,你要来看我吗?”
“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苏澄光才想起,他没有告诉对方他在哪,怎么来?
正想打过去,诊所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
顾不惘穿着天青色衬衫,长得风光霁月,手里却提着超市的印字袋子。
手里被塞了一盒热牛奶,苏澄光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就没动了。
他忽然缓缓抬起头,眼睛微眯,用研究多细胞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这儿?
“我家在这上面,刚刚看到你在楼下,小区只有这一家诊所,我猜应该就是这里。”
“哦,”苏澄光眨了眨眼,嘴角漾开水莲花般的笑意,“我还以为你在我身上按了定位器,老觉得我去哪里你都知道。”
顾不惘双手插兜靠在药柜上,声音低哑,
“没有你允许,我永远可不能对你用这些手段,更何况现在很安全,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把苏澄光送进小区门口,没有直接离开。
“你该走了。”
“嗯。”
话这么说着,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半分。
“我真的回去了。”
“回去吧。”
两人站在银白色灯光下面面相觑,十指相扣的手像是沾了502胶水,苏澄光甩了甩,没甩动。
苏澄光眉梢微动,怎么跟两个并肩小姐妹甩手一样。
顾不惘没说话,暗沉的眸子翻涌,眼底是苏澄光看不懂的情绪,有点瘆人。
苏澄光毫无压力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照这样下去,他晚上下楼丢垃圾的姐姐该看到了。
况且顾不惘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苏澄光闷清。
这不像极了每晚渴血,不停漱口,压抑喉咙上涌血腥味的自己么?顾不惘装得再像,也架不住身上那股若微的血腥味,那是恶魔用人皮伪装,也藏不住灵魂暗沉扭曲的味道。
每次看向镜子,那个恶魔都会冲着自己露出恣意嚣张的獠牙,然或被苏澄光一拳打碎,他看见光滑清晰的镜中,分裂成一千个自己,病态又阴沉。
苏星河被这动静吵醒,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冲过来,给他后脑勺一个大比兜,用爱的抚摸和激烈的言辞把中二病晚期的弟弟打醒,最后的代价是吃一周的白水便当。
苏澄光能维持人样,全凭苏星河的慈祥厚爱,可顾不惘的恶魔,由谁来镇住?
顾不惘在原地,直晃晃看着苏澄光进了楼道,铁门自动哐当合上,像是黑夜里的一声大哭。
他站在楼下,默数着七楼,看着铁网内的灯光亮起,然后转到另一边,站在开满栀子花的草丛前,抬头看到属于苏澄光卧室的窗格子亮起。他猜想着对方应该会在卧室刷会儿手机,然后再打开衣柜,拿出洗漱衣服去浴室。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扇窗户的灯灭了。
他去贩卖机买了牛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一口一口沉默地吞着。
像是双胞胎被分开,身体被割裂的强烈钝痛让他想做出很多疯狂的事。
他不想跟苏澄光分开,又不想苏澄光讨厌他,这样默默盯着,心里的空虚和焦躁就能少点。
夜深露重,寒意一点点沾上他的衣角,像是浸湿在水汽里,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楼晾在外面的棉被。
“那你就这样出来了?”苏澄光歪头看着他。
“是,你感动吗?”
“我可感动死了,一句话让圣德学神为我下楼夜奔。”
反正也要一起上学,他邀请道,
“要不去我家睡,我的床很大咱俩翻跟斗都没事,然后明天再一起出门,去吃学校门口的小笼包。”
被巨大的惊喜砸中,顾不惘忙不迭握住他的手,牛奶盒被两人夹住,差点飙出牛奶,
“我愿意!”
***
好在苏澄光伤的左手,身为高三牲仍可以写字。
只是一块甜牛奶糖躺在旁边,香气一整晚都勾着他睡不着觉。
能闻不能吃,苏澄光感受到了甜蜜的痛苦。
而且顾不惘起得太早了,五点五十!!!
本来顾不惘让他继续睡,可说好的小笼包还等着他,他只好带着痛苦面具起床出门。
苏澄光打着大大的哈欠进教室。
顾不惘突然道,
“我给你捶背。”
“好啊。”最近卷子多如狗,他都快肝出腱鞘炎了。
顾不惘的手很有力,动作不疾不徐,像是按了自动锁定一样精准,每一下都踩到点子上,疼痛之间,尽是酸爽。
按完后,他握住苏澄光肩膀,从背后贴耳道,
“玩个游戏?”
一听游戏,苏澄光瞌睡醒了,
“什么?”
“我写你猜,猜对了有奖励。”
“好啊。”
手指贴在背上,一笔一划缓慢地写着,刚划了两笔,苏澄光就浑身颤抖。
不适应,有点痒。
好在他很快就适应了,集中注意回想着比划出的字。
晨光照见黑板,两个男生坐在位置上,前面一个男生撑着脸,表情慵懒迷糊,后面男生趴着手臂,另一只手在少年背上写写画画。
“苏”
“澄”
“光”
“我”
“喜”
“欢”
“你”
写完后,顾不惘左手搭着他的肩膀,食指曲起,环绕着画了一个圆润的句号。
他的手指好似有魔力,一股电流从背脊倏然窜上头皮,引起大片酥麻的痒意,令人战栗。
“是什么?”
“我喜欢你。”
“嗯,我也是。”
两人相视,沉默。
苏澄光鼓起腮帮子,
“说好的奖励呢?”
顾不惘弯腰,从桌肚里掏出一本崭新的封皮书,
“新版的五三,奖励你每天多刷一套理综。”
“……”
在苏澄光焉焉时,侧脸传来温热,随之一处柔软贴在嘴角,
“别生气,我哄哄你。”
苏澄光:“我没生气,只是有点饿。”
顾不惘:“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大奶糖,他想吃大奶糖。
苏澄光咽下唾沫,
“面条,一会儿大课间去吃面条吧。”
***
“所以,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来?”
危银河穿着花衬衫,坐在小火锅前,眉间的深沟都快夹死一只苍蝇。
顾不惘掰开竹筷子,对他反应有种沉稳的冷淡,
“要是不想吃,你自个儿另坐一桌。”
筷子掰好,放到苏澄光碗上。
危银河看到他左手的白色纱布,抓起他的手臂,仔细盯着了半会儿后,问道,
“怎么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