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将青安城折腾得不成样子,街边多出许多老弱病残在沿街乞讨,想来是前些日子怕病气过人,大都没敢上街,躲在什么犄角旮旯艰难度日。
姜致听邱锦提起这些,思索了下说道:“我这边的孕妇差不多都康复回家了,如果那些人里有染病的,就送过来诊治吧。”
风餐露宿的,若是病了,即便有药也没有条件好好治疗。
邱锦不赞同:“现在的青安饿殍遍地,你能顾得了几个?再说我们这就要离开了,又能管他们多久呢?”
她冷静了下,觉得是自己又冲动了,“那这些流民怎么办,朝廷还有救济吗?”
“等过些日子一切恢复正常了,流民自然会减少,回去后,我也会将这些向太子细细禀报,朝廷不会袖手旁观的。”
三日后,邱锦韦宇明等人便须启程回淮州了,姜致执意要多留几日,邱锦拗不过她,只得拜托了章县令,到时侯派辆马车送一送她。
这位章县令虽有些迂腐无能,但对姜致却是有几分敬佩,他原本是看不上她一个姑娘家跟着来凑热闹的,没想到还真帮他做了些实事,因此向邱锦保证,必会派人好好地将她送回去,让他放心就是。
姜致送完他们刚回到驿馆,便见照顾阮氏的帮工急急地冲了过来:“姜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吧,阮嫂她男人非要拉她回去呢,说是老娘死了,让她回去披麻带孝!”
那怎么能成?阮氏现在的身子根本撑不住,姜致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刚至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争吵声。
“……人家说了,我现在身子还没恢复,不能劳累。”
“哪个说的?哪有这么娇贵,婆婆发丧,你身为长媳不到跟前像什么样子,岂不让人看笑话?!”
“我不管,而且现在娃也离不了人,反正我不回去。”
“呵,反了你了……”
姜致推门进去,走到沈其山跟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她刚刚生产完,身上还有伤,现在是不能多活动的。”
沈其山脸色已经涨红,横眉立目道:“哦,就是你跟她说的这些吧,你个姑娘家懂些什么,哪个婆姨不是生完娃就干活的?”
姜致觉得与这种人真是难以沟通,“你娘子这次是难产你知道吗,差一点就生不下来,你就不能心疼她一下?”
“早知道这样,哪个给你拼死拼活地生娃?”阮氏抱着孩子气道。
“你给哪个生娃?这就不是你的娃吗?你爱走不走,我得带娃去给她祖母磕头!”沈其山火气更大,冲过去就要抢她怀里的孩子,吓得阮氏紧紧抱住孩子,孩子似是受了惊吓,哇哇大哭起来。
姜致与帮工赶紧过去拦下他,帮工也气得怒声道:“哪有你这种男人,这么小的娃儿咋个磕头法呦!”
“你们凭什么管别人的家务事?”沈其山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
姜致也气坏了:“这个家务事我今日是非管不可,你带她走也可以,接生的钱交出来,三两银子。”
打蛇要打七寸,他家的贫穷姜致是见识过的,这是她刚刚估摸出来的一个数,不信他舍得出这个钱。
果然,沈其山愣了一下,怒色道:“你不是说免费给她治病吗?人家大街上都是送药的,你凭啥子要钱?还一开口就是三两,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听清了,我要的是接生的钱,你娘子难产,我们两个稳婆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回来的,自然要多收些,如果你非要现在就带人走,必须交钱,”她转身对帮工道,“景嫂,去叫护卫过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往门口一站,沈其山立时熄了气焰,对着阮氏蔫蔫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侯回去,阿采也想你了。”
阮氏轻哄着怀里的孩子,瞪了他一眼,才道:“等我养好了伤自然会回去,你照看好她。”
沈其山一听又来了劲:“现在家里正在忙着发丧,哪个有闲心管她啊!”
姜致冷冷地道:“顾不上就送过来吧,我可以替你们照顾几日。”
她原本看在他孝顺老娘的份上还敬他三分,没想到竟会是这种人,所以说话便一点也不客气了。
“那倒也不用……我先走了。”阮其山见拿捏不住,只得悻悻地离开。
他自然不肯把阿采送过来,那岂不是又少了一个给老娘送葬的。
沈其山走后,阮氏气得直掉泪,姜致和景嫂劝她想开些,此时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月子里哭更是要不得。
好在阮氏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第七日顺利地拆了线。
姜致虽然看不上沈其山的为人,但她也明白,阮氏回去以后还是要同他过日子的,看他走时那个气咻咻的样子,有些担心她不被善待,不停叮嘱她月子里的注意事项。
阮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笑了起来:“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除了我,谁还会跟他过那穷苦日子,不过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罢了。”
姜致听她这样说,才稍稍放了心,她替阮氏收拾了包裹,又拿出二两银子放进她手中。
阮氏自然不肯收,想要挣开手。
姜致握住她的手道:“你还是莫要推辞了,也别嫌少,就当我送孩子的满月贺礼。”
阮氏这才放弃了推让,叹声道:“这可怎么好,原本应该……,唉,多谢姜姑娘。”
姜致先去跟章大人道别,借着他派出送自己回淮州的马车先将阮氏送回了家。
阿采开心地迎出门来,兴奋地要抱妹妹,跟在后面的沈其山一见姜致虽然有些笑不出来,到底也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阮氏怀里的孩子,含糊地对着姜致点了下头。
离了沈家,马车直奔淮州的方向去。
驿馆还剩了几位病患,是近日刚住进来的,章县令让驿丞接手负责那几人的治疗事宜,姜致将自己稍做调整后的药方交给了他。
马车行了半晌后,姜致开始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车底喀嚓一声,马车晃了下,然后渐渐停住。
车夫低头检查了下,对着挑帘探看的姜致喊道:“好像是车轴裂开了,恐怕走不了啦。”
姜致赶紧下车,问他道:“那怎么办才好?”
车夫也很无奈,“这个没法修,得换新的,但这里离前面最近的村子也还有十几里地,走过去只怕天都黑了。”
那也别无他法,车夫将马从车上卸下来,把马车丢在路边。
一个不能走的车架子,也没什么人捡,回头带了车轴来换上就是了。
车夫牵着马,和姜致往前走。
二人边聊天边赶路,姜致也得知了车夫姓常,叫常越,她本来还想着两个人能不能骑着这马赶路,但常越说他也没骑过马,两个都是生手总有些不靠谱,若受个伤倒不值得了,遂作罢。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忽听后面有些动静,姜致回头一瞧,正有一辆马车远远地驶过来。
二人都有些兴奋,这条路上的马车,大都是去往淮州方向的,如果能载他们一程就再好不过了。
常越早早地向着马车招手,果然,马车临到跟前停了下来,一问,这车还真是去往淮州。
车夫问他们拦车有何事,常越便把马车坏到半路的事讲了一遍,车夫刚才应该是看到了路边的马车,又见他牵着马,并无怀疑,转过头将此事告之车里的人,似是在询问意见。
马车里的人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既如此,若不嫌拥挤,便请二位上车吧。”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
二人自然是连连道谢。
马车外观十分气派,一看用的就是上好的木料,纹理很是精细。
常越由车夫引着,将马拴到了车后面,车夫道:“你们运气真不错,我们原本没打算今日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先与男子打了个招呼,再次道谢后才坐下来,姜致坐在了外侧。
马车内比外面还要精致许多,也很宽敞,装潢虽不华丽但胜在雅致,车壁满铺缎面,就连小案四角都雕刻动云纹,所置的茶具也上好的全套青瓷,可见其之讲究。
车内隐约有阵阵淡淡熏香味道,莫名地让人心境平和。
男子身穿暗棕色锦衣,外披一件灰裘,头戴一顶褐色幞头,淡眉长目,长相十分儒雅。
不止姜致,常越一上车也看明白了,他们这次遇上的人非富即贵,也诺诺地不敢多说话。
“不知二位去淮州有何贵干?”男子倒率先挑起话头。
常越:“我是奉我们县老爷之命送姜姑娘回城,姜姑娘她……”
姜致没想到他一张嘴就什么都要交代了,她觉得自己此次好歹也算朝廷派遣,这样的公务还是不要大肆宣扬的好,遂顺着常越的话道:“我是淮州派到青安检查时疫防治情况的,现在正回去复命。”
不能把自己的底细就这样对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
常越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低下头不再出声。
男子打量了他二人一眼,浅笑道:“哦?没想到姑娘还是官府中人,失敬失敬。”
姜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报之以礼貌的微笑。
没想到男子却似是对她的身份饶有兴趣,接着说道:“但据我所知,淮州府衙并无女子,倒是听说此次朝廷派往淮州治疫的人员里,有一位盛颜仙姿的女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