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各有心思,帐内静得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突然,孙潇潇猛地翻了个身还压低了声音问道:“袖袖,你可知王爷已经回朝了?”
沈袖愣住了,她还从未上过朝,朝中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就更别提眼线了,若不是潇潇提起那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皇上将他请回去的?”
孙潇潇点了点头,“如今东境战局无解,王爷又一直呆在盛京,皇上自然是不愿御驾亲征的,这才不得不将王爷请回去,说是主持大局。”
沈袖有些出神,这南宫永夜确实是个劲敌,若是玄甲军对上他的英狼军,那还有一战之力,可是他偏偏不跟玄甲军斗,跑去骚扰谷稷城,在精神上给了北襄更大的压力,而这东境的领兵之将更是悬空,皇上若是想要占尽东、南两境的优势,那势必是不能调动玄甲军的,便只能另寻他法了。
沈袖有些好奇,“潇潇,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可知皇上为什么非要调他回朝?”
孙潇潇也仰躺着望向半空,眼神有些游离,“这王爷呢,六岁就上朝了,八岁便写下了《登阳赋》,成了整个北襄都追捧的最年轻的王爷,当时还碰上了谷稷城大灾,粮食锐减,险些造成恐慌。结果王爷向先帝出了个主意,封锁了受灾的消息,故意降低边境粮食价格,结果宣陵、蜃璃和南江来往的商贩都以为北襄当年的收成极好,为了与之竞价也降低了粮食价格,后来王爷派人暗中从三国大量收购粮食,这样北襄才挺过了那个饥荒之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南江不愿意与北襄互市,但是就立场来说王爷做的自然是没有错的,所以得到了朝中上下的支持,当今圣上比王爷大了十来岁都不曾有如此功绩,更别说眼界和计谋了。”
孙潇潇这些年可是没闲着,方叔从不跟她联系,当初也没告诉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帮到袖袖,索性大事小事只要是她所见所闻她便都记下来,就等着有朝一日能帮到袖袖。
沈袖听她讲了许多,侧了个身,有些支支吾吾的,“那…除了这些,还了解些什么其他的消息吗?”
孙潇潇轻咬着指尖,眼珠子溜溜转,“你是指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吗?”
沈袖没有否认,只是巴巴地看着孙潇潇。
“那我知道的还真是不多,天机阁又分阴和阳,阳呢就是琴书苑里的小姐们,大多都是收集各方消息的,即便是我也只是知道了更多的消息罢了,阴呢便是传递消息的暗卫,我只负责筛查有用的消息报给王爷,至于这些消息如何使用,告诉谁,都不是我能过问的。”
听了潇潇的解释,沈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一点,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
脑瓜子一闪,潇潇将两人的头闷在了被子里,活像小时候躲在被子里蛐蛐人的样子。
“说起王爷,可谓是京中所有世家小姐的梦想,其中最疯狂的就是王爷的堂妹,当今圣上的亲妹妹玲珑公主了,凡是王爷所在之地,不出十里,她必在。”
“就是那个莹儿莹儿的那个?”
“正是!听闻这次皇上派王爷兵发东境,这玲珑公主也是死活要跟着,为了嫁给王爷,硬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都不肯,皇上疼爱,又不许她嫁给王爷,又宠着不议亲,这一下子便过了年纪了。不过这些年若不是这位公主给王爷挡了这么多的桃花,王爷搞不好还真成亲了。”
被子里的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沈袖都没注意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些奇怪的情绪,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怎么了袖袖,你不舒服?”
感觉到沈袖的呼吸明显变重变急了,潇潇还以为她不太舒服。
沈袖连忙将头伸出被子,大口大口地吸气,以此掩盖自己奇怪的反应。
“没有没有,就是闷着了喘不上气。不过你说的倒也不稀奇,毕竟天下谁人不爱美人呢,想来他当初黑发的时候肯定更好看吧。”
孙潇潇也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我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曾见过一幅画,画的就是黑色头发的王爷。”
沈袖眼睛突然亮了,“画?”
孙潇潇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王爷穿着淡绿色的锦衣,梳着高高的发髻,长长的头发飘在空中,他骑着骏马提着马球棍,意气风发,十分惊艳,不过那幅画好像是已故的淑太妃画的,那时候王爷还极小,跟现在长得不大一样了。不过那幅画王爷寻了许久,两年前正好过了一下我的手我才看见。”
沈袖听完后有些沉默,她真的很好奇,若是他没有经历那场变故,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帐外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不时还有士兵的叫喊声,沈袖和孙潇潇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往外跑。
穆麟已经冲到了她的门前,“将…将军,西区…西区走水了,听说被监管的南江军今夜突然暴动,看守的侍卫尽数被杀,西区走水还死伤了不少。”
沈袖的瞳孔突然放大,“什么?!”
该死!这不应该啊,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样的纰漏!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另一个侍卫来报,“报!将军!南区走水!被俘士兵正在突围逃窜!”
此时又有一个人来报,“报!刘将军为救人烧伤严重!”
沈袖急忙问道:“请军医了吗?”
来人迅速回道:“回将军!军医已经朝刘将军那里去了!”
“立刻去找涂医师,让她亲自去看看!”
沈袖闻讯眉头紧皱,西南方向,如此巧合,看来是早有预谋,“来人呐,速去亘字位牢房看看韩将军还在不在!”
如今这番场面,怕是还有奸细和他们里应外合,为的就是把韩天齐救出去。
沈袖的眸底闪过一丝狠绝,到底是自己小看了军中奸细的力量。
“将军,亘字位牢房在东北角,那边的看守不曾来报韩将军失踪的消息,可能只是南江军的殊死一搏吧。”
此时一个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不必等了,我刚一听到动静就往那边去了,亘字位牢房已经没有人了。”
墨燚双手环在胸前,显得十分优雅。
穆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声东击西!”
沈袖瞟了他一眼,纠正道:“这得叫声西击东了,立刻安排人救火。”
说着,她手一伸,皓月便出现在她的手中,落秋也挥舞着小翅膀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阿炏,你来接管大营,我去去就回。”
沈袖骑着雪宝一路追赶,至鹞城之下,都没有看到韩天齐的身影,城墙上的人看到是她,连忙跑下来问出了什么事,她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又非常严肃地问道:“之前我让你们进城的那几条通道可封死了?”
守城的将士非常笃定地回答道:“回将军,所有密道已全部被我们封死,绝不可能有人从这些密道进入城内的。”
沈袖突然感觉左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到底是哪里她还没想到?
该死!沅州城!
沈袖没有任何解释,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此时的沅州城上已经血痕累累,王统领支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韩天齐,大雨倾盆,他甚至看不清这个人的样貌,这个穿着囚服的人从城门口一路杀了上来,所有守城将士无一幸免,此人高达魁梧的身型一个打十个,就连留下守城玄甲军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韩天齐此时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驻城统领,他还不能杀了他,他要等,他要等沈袖。
沈袖骑着雪宝破雨前行,远处的营地因为这场大雨,已经不见了火光。
火势是止住了,可是她不明白,她不允许玄甲军伤害城中的百姓,她囚禁韩叔,就是为了减少伤亡,在两国商定后留他一条生路,若是两军真的厮杀起来,就算抓到了敌方主将也逃不过一个被折磨致死的下场,她不明白,她明明开的是生门,为何他却偏要走死路。
转眼间,雪宝已经带着她到了沅州城的城门口。
“沈将军!”
一声震天吼从城墙上传来,沈袖连忙拉住雪宝。
只见王统领口吐鲜血,头已经露在了城墙外,而大声喊她的人正是韩天齐。
韩天齐突然狂笑着,在风雨中朝她吼道:“当年的那封向陛下告密的信是我写的!既然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沈袖突然变得浑身冰冷,她愤怒地看着城墙上的韩天齐,那个她曾经十分敬重的叔叔。
韩天齐脸上的泪和雨水融为一体。
只见他双手举起刀,一刀便将王统领的头砍掉了,沈袖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统领的人头从城墙上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前面。
“韩天齐!”
沈袖怒吼着,一脚踏着雪宝,落秋瞬间化身白虎,沈袖一只手抓着落秋的爪子,转眼间便落在了城墙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皓月凌空,二人过了仅仅十几招,韩天齐就已经招架不住了,最后一招已经是杀招,沈袖却在最后关头心软了,皓月收敛了刀锋,变回了黑拐杖,那一剑打在韩天齐的身上没有伤痕,只是让他吐了血。
这还不够…还不够…
韩天齐看着收敛了锋芒的皓月和背对着他的沈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恨恨地说道:“朝歌,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十分愧疚,我与你父亲那么多年的友情,我本来是可以保下他的儿子的。”
沈袖听到这里,微微侧身,让自己听得更仔细一些。
“我带着凌寒跑到了悬崖,他却怕连累我,自己主动跳了下去,你知道吗,我知道凌寒善良,我是故意带他往那里跑的,后来我带人寻了下去,他竟然还没死,可是我怎么能容忍一个可能知道答案的天才活下去呢?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腿,可是他醒来以后见到我,他还感激我救了他。”
说到这里,韩天齐的表情变得极其痛苦,这将是他人生说的最后一个谎言,却是那么的痛。
皓月重新亮出了刀锋,沈袖仰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睛,任由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中流出,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回身一剑,韩天齐的头和身子已经分开了,随着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手中的皓月变化了模样,褪去了黑黢黢的外表,整把剑散发着金光,金色的剑柄和金丝缠绕的剑刃。
沈袖木讷地看着皓月的变化,此时的皓月终于变成了那图册里的模样,她苦笑着,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城墙上的一声怒号被大雨掩盖。
墨燚一直没等到沈袖回来,待所有人都安顿好后,独自坐在大帐之中等她。
突然,外面一个侍卫大喊道:“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
墨燚没有一丝迟疑,直接冲进了雨里,只见雪宝缓缓的朝他走来,马鞍上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才发现,已经晕死过去的沈袖带着一身的血迹趴在雪宝的背上。
“沈袖!”
墨燚大喊一声,冲了上去,连忙把她抱了下来,直冲主帅营帐。
孙潇潇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站在屋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孙娘子!涂医师在哪里!”见孙潇潇没反应,墨燚大声地喊着。
孙潇潇显然已经六神无主,听到墨燚喊她,她连忙往外跑去,“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一时之间营帐里只剩下墨燚和沈袖,看着浑身湿透的沈袖,墨燚看了看身后还有干的衣服,想也没想就扯开了沈袖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结果引入眼帘的除了裂开的伤口,还有胸前裹着的布。
他有些不可置信,用手轻轻试探了一下,手像触电一般弹了回来,难怪他总觉得沈袖的样貌虽然有些男相,但始终是透出了一股女孩子家家的娇媚,他不由得有些欣喜,他还以为……
穆麟听手下说将军回来了,马不停蹄地往主帅营帐跑来,刚进门,墨燚飞快地给沈袖盖上了被子。
“阿炏军师,听说将军回来了,她怎么样了。”穆麟透过屏风看到墨燚露出的头,他停在门口恭敬地问道。
“将军怕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要等涂医师回来诊治后才知道,你先去把她的马安顿一下,它的身上似乎绑着什么,你去看看。”墨燚不慌不忙地吩咐着。
“遵命。”
等穆麟离开以后,墨燚看着沈袖苍白的脸,不禁苦笑,她竟然是个女人,这个让他敬佩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自嘲的同时他不经又心疼起眼前的人,她今夜,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