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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岑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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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遂坐下时,分神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装置。从他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内部不属于这个装置的小东西——自然是白头翁的东西,但现在,上面的小亮点已经熄灭了。

任知楚那一摔能够恰好毁掉窃听设备?几乎不可能。

岑遂并不知道这位高深莫测的远征军总指挥用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手段,不过他没有问,只收回了目光。任知楚都没有分过来一个眼神,在岑遂走神期间还抽空回复了一条公务消息,并吩咐智能机器人过来给两人倒了茶。

也对。他和任知楚认识数十年,深知此人秉性。虽然散漫、爱犯贱、总当甩手掌柜,但除非任知楚本人自愿,否则没有人控制得了他。

“你要说什么?”任知楚关掉屏幕,伸开手臂往沙发上瘫,一副很放松的模样。

岑遂开了个头:“我……”

“行,我知道了。”任知楚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的犹犹豫豫,“鸷鸟想叫我回巢,因为我把老东西拉黑了,所以不远千里派你来当快递员,对吧?”

“……”这还能说什么?能说的都被任知楚说完了。昔日的话痨猫头鹰完全哑了火,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欲盖弥彰地捏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行了。搞得好像我在虐待你。”任知楚挺直腰背,对岑遂勾勾手指,“乖,过来。”

岑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还犹豫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任知楚无奈极了:“不骗你,我说了我很累。”

猫头鹰蓦地起身,扑闪着翅膀飞到了任指挥身边,准备坐下把人捞进怀里的时候又被任知楚一根胳膊挡住,只能委屈巴巴地盯着人不动。

任知楚不客气地在他头上薅了一把,又垂直拍了拍,聊表安慰,多的没有。

“你对远征军的控制权,有多高?”岑遂突然问。

任知楚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猜?”

“我猜不准,但是我觉得,你给的数字会很大胆,也匪夷所思,接近……百分之百。”岑遂语气笃定,眼中却是与言语不符的飘忽不定,“如果当时邱椋有这光景,我们也不会……”

任知楚知道,这家伙又在不应该的时候感性泛滥了。

当年邱椋走前,和第二军团闹得有多不愉快,任知楚是知道的,因为岑遂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了他。饶是他也不知道邱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陀螺外抽的什么风,只是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也警告了岑遂,让人及时止损。

岑遂却说:“不,我要跟着他。”

他原本是远征军部队的人,任知楚最得力的下属、合作伙伴,在邱椋停靠第九星系、放下江扬和予岚的那段时间里,却被任知楚指派给了这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在一开始,他埋怨、愤恨,但最后稀里糊涂地还是坚持跟在了邱椋身边。

在临走前,邱椋找遍了准备跟他走的每一个人进行谈话,当然包括他这位副官。但与别人动辄长达数小时的沟通不同,邱椋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上了贼船就别下去了,跟家里人告个别吧。”

岑遂一时心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邱椋似乎是随口一说,正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都没用正眼看他:“哦,什么什么?你不是早有准备吗?你妹妹那边断绝关系了,还有别的亲人……任知楚那个疯子?我猜他不会说什么,就算他把你看得很重要。”

“他也……没把我看得很重要。”他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艰涩,心里有一个小人在迷雾中不断行走,却恍恍惚惚找不到方向。直到面前“当啷”一声响,他才扯回自己的魂魄,端起邱椋刚倒的水喝了一口,差点被烫得跳起来。

“行了,别这么神魂颠倒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巴不得和全世界说说你们俩的秘闻要事。”邱椋背对着他摆摆手,“没事儿就出去吧,也别把我当很重要的人,我们只是将军和副将军的关系罢了。”

“你……”他端着手里的热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不怕我背叛你?”

“背叛?”邱椋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喉咙里溢出两声笑来,语气轻松,说的话却自带重量,“我只是给你们提供选择,但不会把任何一个人逼上绝路。”

选择吗?

岑遂不知道,他如约给任知楚发了消息,告知自己即将到来的死讯,然后跟着邱椋上了那艘“贼船”,一路惊险无数,死里逃生。

“他还是说错了。”岑遂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喝了一口茶水,重重地将被子放回茶几上,“他把自己逼上绝路,换了我们名正言顺的归属。”

“所以你现在对他死心塌地,是吧。”任知楚语气凉薄,“你替他鸣不平,他用命换来31个人的忠诚,我却不费一兵一卒,控制了整个军团?”

岑遂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鸷鸟看上了我的本事,想要把我叫回巢树,让远征军名义上为那喜鹊所有……”任知楚眼神凌厉起来,避过身侧的鸣角鸮,投向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投影和窃听装置。

最终,他还是望向岑遂,收起了一闪而过的锋芒,平静得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岑遂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睛,看那双嘴唇翕动,吐出让他细思极恐的答案:“……那么你猜,我过去之后,‘能力差’的邱椋会去哪里?”

“乌托邦之所以是乌托邦,既是因为它是美好的幻想,也因为它几乎不可能成为现实。”这些话落在岑遂耳中,似乎发出嗡嗡的响动,“鸷鸟看起来哪里都好,但它的运作要求太过苛刻,灵活的、开放包容的表象下,需要极其精准而残酷的运转零件来维护它。说白了,你我本来就都是老喜鹊的棋子——我早早退出了这个盘,他失去一员重将,无可奈何之时才找了江扬;而他很快发现,江扬虽然是精良的部件,却不能百分百投身于工作之中,连带着邱椋一同懈怠,于是想要召回我……”

“……然后呢?”岑遂说话有些迷糊。

“没懂吗?我说得很清楚呀。”任知楚不再吝啬自己的笑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

岑遂被他看得发晕:“没……”

“乖孩子,没懂就对了。”任知楚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母亲珍爱孩子一般亲吻他的额头。岑遂挣扎未果,嗓子里发出黏糊糊的抗议声,于是任知楚又趁他神志不清,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下能安心睡了吗?”模糊的声音里似有无奈。

能,太能了。

岑遂失去意识前,还不忘挂上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似乎还想调整姿势,在任知楚身上睡得更舒服,但实在没有动弹的力气,头一歪就进入梦乡。

任知楚一秒起身,指挥机器人把人事不省的猫头鹰搬进客卧,自己把桌上的两个杯子扔进垃圾桶。心情一下子明朗,又去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啜饮,回头听见有个机器人溜出来喊“报告”,点点头让它说。

“刚刚岑先生躺下时说了一句话,这是录音。”机器人尽职尽责地播放,没等任知楚阻止,猫头鹰的嘟囔就响彻整个客厅:

“你故意引导我喝水……但是……我比你先睡了个好觉……”

“咔嚓”一声,杯子在某人手里碎了,跟地上的投影装置殊途同归。

.

同样是客厅、沙发、水杯,江扬的谈话就不那么顺利了。

在邱椋坐过来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古人说近乡情怯,他在此刻感受到了微妙的共鸣。

他故作镇定,目视前方,实际上脑海中一片空洞,方才在这个位置想好的质询忘了个干净。他不敢看邱椋,实际上邱椋也没有看着他,两个人像被班主任惩罚后排排坐的小学生,老老实实地,连交头接耳都没有胆量。

尴尬像细菌一样在空气中蔓延,但也不完全是尴尬,还有更多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江扬无法分辨自己此时的情绪,一切都是空白的,好像他又回到一开始那个时候,回到邱椋刚刚离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片空白。

他想,分别与重逢,对留下的那个人来说,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他又想,可是到底谁是留下的那个人?

然而思虑的潮水再也无法淹没他,邱椋是那片永远没有底线的沙床,无条件地吸走了让他窒息的原料,送上另一把名为“虚无”的屠刀。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怎么看都应该是件好事啊……可他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了痛?

能言会道的邱椋也沉默不语。

他想,我们需要一个契机,就像调酒师需要一个支点去撬开尘封多年的红酒塞。

“对不起。”

江扬猛地抖了一下,没有转头去看那个开口道歉的人。

“对以前的你说的。”邱椋自嘲般笑了笑,“别的……你有什么想说的?”

江扬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没有。”他好容易吐出一口郁结在心头的气来,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感觉四肢百骸重新流进了活的血液,“改天再说吧,今天不合适。”

终于说出来了。

遗憾?或者释然,还有另一种形式的山雨欲来,把今天的问题交给明天。

但是江扬看见邱椋的肩膀也松懈下来,整个人卸了力一般瘫在沙发上,对他毫不设防,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哀伤。

江扬感觉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脑子。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要问清楚一件事。”他语气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邱椋抬眼看过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虚地往边上躲了一下。

躲什么?江扬气得有点想笑,一方面是不可避免地对昨晚发生的傻逼事耿耿于怀,另一方面是邱椋躲闪的反应佐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他知道真相不会很甜蜜动听,但有一种预感催促着他上前去逼问——他必须知道。

他突然发难,一个翻身骑上去,把邱椋牢牢地压制在沙发上。对方惊讶得明显,但是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反抗,就像昨天晚上一样。这又莫名其妙让江扬有些生气,尽管他也说不清这种情绪为何而来。

在他的手摸到领口时,邱椋终于坐不住了。江扬的目的显而易见,但邱椋也不愿意把这个东西暴露出来。

“反抗无效。”江扬冷声道,右手扼住了邱椋的咽喉,迫使对方停下一切挣扎的动作。

于是邱椋不动了,神色痛苦又安详地闭上眼,深知自己逃不掉,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在诡异的沉寂里,江扬解开扣子挑开衣领,第一次在明亮的光下,直视那道贯穿了皮肉的可怖伤疤。

邱椋动了动,没成,只好作出吞咽动作,在江扬松开一点儿桎梏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改天再说吧,今天不合适。”

江扬冷哼一声,左手还箍着邱椋的手臂,只抬了抬手指,终端播放出邱椋的声音:“……或者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说一个字的谎。”

“创建时间是二十分钟前。”江扬与那双黑眼睛对视,“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吗?”

邱椋扯出笑容,叹了口气:“……没有,你问。”

“好。”江扬松开右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那条疤,果不其然又让邱椋缩了一下,于是右手又迅速放了回去,压迫着对方突突跳的颈动脉,“别动。说说这条疤,什么时候,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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