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蒙按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她,眼睁睁看她朝着父王,把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全部爆发出来。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失去理智的父王因梅珂塔吞辱骂了阿吞神而拔刀砍断她指向他的手臂。好像流不尽的鲜血。惊恐的尖叫。冰冷,吵杂,慌乱,懊悔……
梅珂塔吞醒过来时,安卡珊娜蒙目无焦距,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勾画了阿吞神形象的天顶,时间的流失从不在她们的思考范围内。当母后和姐妹们前来探望,梅珂塔吞怔了怔,随即笨拙地翻过身,背对她们。安卡珊娜蒙当时肯定地想,她的姐姐是不愿她们看见她的泪水。脆弱感情的流露不是每次都需要关注。
她感觉得到梅珂塔吞的恨。对阿吞神,对父王。而到了多年以后,安卡珊娜蒙才知道,梅珂塔蒙曾经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我们被愚昧和繁盛的假象蒙蔽太久,”梅珂塔蒙凝着文书堆旁,一条被重新接合的朱红宝石手链,喃喃道,“是时候觉醒了。”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你叫我什么?”她没有听错,他第二次那样叫她。猎狮的时候和刚才。
“蓠。在凯姆特,第一个名字的后半部份往往代表着那个人的生命本质。”
“可我的名字不能拆开啊。哦,除了用中文形式的时候。”
“你是个有趣的人,蓠。”
很好,他已经擅自决定那样叫她了,不管她有没有表示同意。
仿佛她的沉默是对他的无声认同,图特愉悦地笑了:“你喜欢我这样叫你。”
晓蓠翻了白眼。但无可否认,在她内心深处,她不抵触他的说法。
“我们还是赶快把你洗干净然后回房去吧,不然你绝对会感冒。到时候我又得延长做免费看护的时间。”
她小声嘟囔道,一边伸长手臂去抓装着香液的铜盆。谁知道沾了水和乳液的地面永远都是需要时刻警醒的凶器,效果就像踩上不显眼的香蕉皮,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撂倒,易如反掌,而自己却无从防备。
“哦不!”
眼看就要摔进浴池里,电光火石间晓蓠感到一只手牢牢横在自己腰上,尽管如此她还是大半身泡进了水中,溅起的水花把她的头发也一并弄湿了。
晓蓠重新找到平衡站好了姿势。她稍微推开图特,伸头探向他身后的一片狼藉。黄铜盆器翻倒,香液倾洒一地。她又看回图特,不一会,就自己大笑起来。过了不知多久,晓蓠停了下来,却发觉他正望着自己浅笑。并不是十分灿烂的笑容,可她却一下子屏息凝神。
天呐,瞧她在干什么?她的一只手正握紧在他赤|裸的肩膀上,乍看粗糙的古铜色肌肤意外的紧致细滑,晓蓠在替他涂抹乳液时基本没有留心,谁会在整洁阿喀琉斯像的时候注意欣赏石雕的美和力量呢。只不过,她是不是忘了她在帮共处一室的这个少年洗澡,而他现在……
图特的手探向她耳后,晓蓠的眼睛无意识追随,捎带着一丝好奇,一丝期待。他拉下了她束绑头发的布带,任其落在水面。她的头发一直在长,却不曾修剪,不知不觉间由从前及肩的长度长到背部中间。半湿的黑发一点点散落,垂掩在右边脸颊的发丝被拨到耳后,这一次,目光从他修长的手移向他深沉的眼眸。清晰看见他瞳孔里点燃的奇异亮光,恍若北半球深邃夜空中的十字星,令她忍不住迷醉地伸出双手。
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沉沦,因为后果是她承担不起的。然而情感的声音这时分毫不输,叫她只管凭感觉走。
“你问我,怎么看抱着那样想法的你,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理不清自己内在的情绪,我的脑中一片嘈杂。但起码有一样事情是肯定的,那便是,我不想任由这一秒钟白白从我指间流走。”
十字星燃起了耀眼的火光。在她的凝望下,图特慢慢俯下身,他的脸逐渐靠近,她能集中注意力的惟有他那仿佛要将她全部吸进去的眼睛。那是晓蓠视野转黑前的最后影像。
哈图萨庆典之夜的那一刻,和底比斯满室迷离的这一刻,逐渐交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