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柳如黛大笑,“这贱人想拿迷香来算计你的身子,反而自己被摆一道。真是活该。”
起先,温别衣的计划本是在熏香中插一些安神的药剂,凭她和季应崇的关系,在书房中动手脚很轻易。
在他们在书房翻找账本时,见惯风月场的蓝巧发现一旁熏香的异样,料想季应崇今夜应当是对温别衣有不轨之心。为让季应崇后续的注意力不在账本之上,两人临时想出这一场计谋。
温别衣说让他一个人在房中发情,她再带人过来见识他的不轨行径,而后以此退婚。蓝巧却提议自己去演这场戏,这样才不会引起季应崇的怀疑。
若只是误食情药,有一万种理由可以推脱,温别衣强行退婚只会引起季应崇的疑心。
温别衣说,你为我办事,若不想,可以不必出卖身体。
蓝巧却笑得很明媚,人各有各的活法,奴家也应当表现得更有价值一些,不是吗?
在蓝巧的坚持下,这场捉奸大戏开始执行。
而账本,则是由蓝巧交于司代竹去拓印。
今日这场仗,赢得漂亮。
温别衣抹着眼泪,道:“哎呀,如黛你不要破坏我的情绪,我接下来还要在大家面前做戏呢。”
柳如黛在一旁直笑,温别衣酝酿情绪,到大厅时宫里的公公正巧来宣旨。
她上前一手夺过圣旨,撕碎,道:“这婚,本宫不定了!”
公公不知发生何事,急得直哀嚎:“哎呦,公主,您这是闹哪出啊。”
“本宫闹哪出,你去问问季应崇,他闹哪出!你回宫告诉母皇,从此本宫和季应崇恩断义绝!”
说着,温别衣气势汹汹地跑出去,留下柳如黛在解释——实则是在谴责季应崇。
温别衣没忘记去北苑找梅疏风。她方才在瞟见梅疏风已经离席,杜子游正带着梅寒香与众人相谈。
北苑寂静幽深,灯笼高悬发出微弱的光,映照檐下的梅疏风,融在月色当中,和温别衣高调的鹅黄襦裙一明一暗。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苑中大树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梅疏风心中重担放下,一身轻松,语气也高昂一些,“恭贺公主,脱离火坑。”
“你知道了?”温别衣有些讶异。
“叶落而知秋。”梅疏风看向树梢,“公主可听见蝉鸣?夏日降至,阳气盛而万物繁荣,象征着光明和热情,是属于公主的季节。”
“不过,火炽盛,公主也要注意修炼心火,调节心气,凡事莫要操之过烈。”
温别衣听着有些怪异,合着这人是算出来的?
“你这话,听着像告别。”
“公主,臣之前那些疯言疯语全为权宜之计,公主此后不必再因此为难。”
这人果然承认那些都是哄骗她的,温别衣说不上来是被戏弄的不悦还是落差感,心情不太美妙,“那你,如今能说,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又有什么目的吗?”
梅疏风斟酌半响,不愿多生事端,半真半假道:“臣做了一个梦,梦里公主被季应崇所害,不得善终。臣以为,当是神仙托梦警醒臣,臣的使命是警醒公主。”
前世种种,公主不记得也好,他发现此事时甚至有些庆幸,就当那些龃龉不曾有过。
若说没有怨怼,那肯定是假的。可若真让他看着公主步入深渊,那也绝非他所愿,他和公主之间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更何况,在季应崇眼中,梅家和公主同是要除去的对象。
温别衣步步紧逼,凝视梅疏风,道:“所以,你就这样‘大公无私’不惜名节地帮我,为了你的积德行善,为了你的修道之路?”
公主好似误会了什么,不过这样也好。梅疏风颔首,道:“臣只想让公主知晓,无论如何,臣对公主绝无恶意。”
岂止是没有恶意,简直就是无意。温别衣又想起和季应崇的种种,不禁心中惆怅,朝夕相处的竹马也会变心,梅疏风又怎敢许下这种诺言。
公主并不相信,梅疏风已然习惯,就如同旁人不信他不愿趟王权这团浑水一般,公主也很难再全心全意信任他人。
相识久的人都会露出獠牙,又何况是初识的梅疏风。
温别衣微微仰头,道:“那你告诉为什么,凭什么,你不会加害我,你又不心悦我,我们之间也无交情。”
梅疏风讶异地微动嘴角,他没料到公主会直接问,垂下睫毛。
“公主......公主不必为季应崇伤心,公主以后会遇到心上人,相知相许,他可以让公主全然托付信任。至于臣的心思,公主尽可以无视。”
温别衣冷下语气:“谁允许你安排我的人生?谁允许你来招惹我,然后想走就走?”
公主不喜欢在她掌控之外的人和事,梅疏风知晓今日自己承认这件事,必然会逾矩。不过,再逾矩他也不是没做过。
前世,他为尽快立新法,行事没顾忌沈家、贺家的脸面,一个是公主的未婚夫,一个是看着公主长大的重臣贺存微。公主要平衡世家,他却越过公主算计,这让公主很不悦。
尽管沈华清同贺存微都是站在公主这边,但这两人并不能完全代表两家的态度。公主却不想让沈贺二人太难做。
公主罚他禁足三月,此后不准再参和新法之事。梅疏风反省多日,自认为忠臣并无亏心之处,公主此番警告,想必是认为他行事张扬,无论有没有异心都不足以让她安心。
梅疏风为此苦恼过、伤神过,最终接受君臣之别。在这之后,他也生出归隐之心,眼见公主和沈华清要商量婚期,他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彻底被压制。
他向公主请辞,换来的却是被幽禁。就算对公主如此寒心,可公主还是公主,他没办法放掉那些和公主促膝长谈的日夜,多年并肩作战的感情。
总归,公主没要他的性命,也算是念旧情。
“臣不敢,公主息怒。”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说着让自己息怒,实则根本不惧自己动怒,温别衣越发来气,翻动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闪,刀锋压着梅疏风的脖颈。
“若我要杀你,你也不会对我有异心吗?”
“公主并非这样的人。”梅疏风八风不动,“这般是吓唬不到臣的。”
温别衣觉得没劲,“你这人真烦。”
“公主,臣只希望公主能得偿所愿,身旁时常有人相伴,不至于孤高苦寒。”
也许她真应该杀了梅疏风,这个人太了解她也太会洞察人心,不能为己所用就是一个祸害。
“这就是你今日要找我说的话吗?”
梅疏风目光从温别衣面上移开,望着明月,道:“臣是想和公主说个好消息,沈少将将要班师回朝,公主若有什么计划,不妨把他也算进去。”
沈华清?上回他写信给自己,还道和鲜卑的战局焦灼,如何就要结束了?温别衣狐疑地看着梅疏风,“你又夜观天象了?”
梅疏风失笑,“公主可以这么想,臣只是希望这个消息能让公主展颜。”
“你又知道我不开心了?”
“公主是重情之人,哪怕季应崇是个不值得的烂人,可他也是和公主两小无猜。这么多年的情分,公主又怎会不伤神,不过是强行按住情绪。”
圣上溺爱公主,反而让公主对自身要求更高,不喜向旁人露出脆弱的姿态,想成为向圣上一般从容之人。
月光半明半暗地照在温别衣面容上,梅疏风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把匕首从脖颈移开,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
她被逗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好傻。”
“公主,振作,往日之事不可追。”
温别衣收起匕首,不满:“你哪只眼看见我颓废了?”
“没有便好,公主能不受此人影响自是最好。”他也并不希望看见季应崇在公主身上留下太多印记。
“也许,我只是没有实感。虽说季应崇包藏祸心,但他终究还没对我下手。时常,我一觉醒来,会想这是不是一场噩梦,梦中季应崇是一个恶人,醒来后,他仍然会是我的应崇哥哥。”
“但我想,今日之后我和他不用再虚与委蛇,就不会再有这种错觉。”
思索半响,梅疏风还是忍不住道:“公主,依臣之见,季应崇此人真没甚可心悦的,执念太深之人终究会害人害己。论仪表,世家子中比他相貌好的不在少数。论才气,他不如臣。论武术,沈少将不知比他威武多少。论关切照拂人的手段,他不如杜子游。”
“你是在说我从前眼光差?”
“是的,臣以为公主的眼光确实一般。”
温别衣瞪他,目露凶光,“那你说,什么样的男子好,配得上你的赏识。”
这问到梅疏风了,毕竟就算是沈华清,在他心中也不过尔尔。可若直接答“沈华清”,太过刻意,也许会激起公主的逆反之心。
“待公主遇到那个人时,心中就会清楚了。”
“可你说的这些,他样样也不差,我觉着挺好的。他才气不如你,哄人的本事却比你高上不少,虽比不过杜子游,可他才气又高过杜子游。他待我好又玉树临风,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为何不能心悦他?”
梅疏风奇道:“他一般如何哄你?情人间的安抚?”
那倒没有,季应崇对她向来知礼数,因而今日她察觉季应崇的不轨之意还是有些震惊,她完全没有在这方面有过防范之心。也许,季应崇也是吃定她不设防,才敢干这等龌龊事。
她冲梅疏风神秘一笑:“待会你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