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端阳向前奔跑的速度极快,她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红缨在火光中翻飞,如同溅出的血。
她战意非凡,一支支飞来的箭矢被她或劈、或挑,纷纷偏离了轨道,在地上刺出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若是射到人身上,一定会被这箭刺穿。
薛端阳的动作看似莽,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她四两拨千斤地躲开箭矢,眼看就要来到那哨台下面。
近了!
她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
“嗖嗖嗖!”
三箭齐发,倏地落在薛端阳前头,生生截住了薛端阳的脚步。
在战场上的人对于危险都有着天生的敏感,薛端阳立刻止住脚步,看都没看上头的谢泠一眼,就往旁边打了个滚。
而她的身后,又是一连串的箭矢向她射来!
薛端阳翻滚起身,扑向旁边的掩体,躲起来骂道:“你这人也太犯规了吧!”
谢泠没回答她,而是又架起了弓,朝着掩体的出口等着。
若是薛端阳探出头来,他有把握一击命中。
但薛端阳也不傻,哪能出去给他当活靶子?
薛端阳死活不出去,谢泠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两人就这样微妙地僵持起来。
谢泠年少成名,心性远超大部分同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猎人通常都有等待猎物的自觉。
但是他还没能等到机会,僵局就被人生生打破。
“嗖!”“轰!!”
身后突然传来汹涌的热浪,整个哨台似乎都抖了抖。
这冲击力实在是有些大,谢泠立刻稳住身形趴倒,这才没有被生生炸飞出去。
哨台是木头和稻草搭成的,本就易燃,爆炸带来的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窜上哨台的顶部,几乎要将哨台整个点燃!
火热的温度扑面,连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乎,鼻腔里全是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谢泠捂住脸上的面具,黑着脸起身,看见了在哨台背后的人。
荀淮拿着一把普通的弓,唇角带笑地看着他。
这个战场上,可不止你一个人能用箭。
荀淮仰头,看着在冲天的火光里有些愣住的谢泠。
他没给谢泠再反应更多的机会,在瞬息之间架起第二支燃烧着的箭矢,又快速向哨台射去!
荀淮坚实的臂膀拉动弓弦,以一个极为漂亮的姿态张开,松手之时,带着火光的箭矢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灿烂的轨迹,宛若地上星。
但是谢泠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
他看得分明,荀淮那支箭上,绑了炸药!!
这哨台本就摇摇欲坠,有倒塌的迹象,若是再呆在这里,他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摔死!
谢泠冷静分析后立刻采取了行动。他本就不是恋战的人,立刻找准落点,在哨台塌倒的那一刻动作迅速地跃向地面。
他这一下很轻盈,动作也漂亮,几乎把落地的冲击力降到了最小。
……如果薛端阳没有突然冲出来的话。
“贼子,吃我一枪!”
在空中时,谢泠门户大开,几乎全是破绽。薛端阳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她腾地一下跃到空中,手臂发力,狠狠把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划出火红的影子,传来破空之声。
谢泠一直冷着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当即改变姿态,就这样直直坠了下去!
“嗵!”
纵使百般注意,谢泠这一下也摔得结结实实。
面具仍旧被他死死护着,谢泠只觉得心间立刻涌上一股腥气,头晕眼花,双眼发白。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冰冷的长枪就架上了他的咽喉。
方才还捂着脸的谢泠立刻不动了。
薛端阳毫不客气地用力踩上谢泠的胸口,看着谢泠又吐出一口血来。
“喂,你老是捂着你那面具做什么?”薛端阳不解道。
这话一出,薛端阳就见谢泠抖了抖,语气凶狠地回她:“与你无关。”
得了,小孩脾气还不小。薛端阳也并不想在死前还羞辱人,她提起长枪反握住,就要直直地刺进谢泠的脖颈!
“端阳,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薛端阳生生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不解地扭过头去:“皇叔?为什么?”
“这人现在不杀,以后就是个祸患!”
荀淮对薛端阳比了个手势:“放心,我自有安排。”
薛端阳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长枪,瞪着谢泠退到一边。
谢泠忍者痛,一身不吭地喘气。见荀淮走进蹲下,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谢泠对荀淮冷冷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荀淮对他笑了笑:“太傅大人放心,我现在不杀你。”
“本王只是在想,你这条命对于屈蔚来说,究竟有多重。”
听了这话,谢泠躺在地上缓着呼吸,又一次沉默了。
主将被擒,燕军的士气不免弱了些。
虽然燕军仍旧占了数量上的优势,但林远收到了张彦的传信烟,立刻回营支援。
无数兵士呼喊着从山丘上冲下来,印着“荀”字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凝视着被血液浸湿的战场。
他们身手矫健、训练有素,所过之处几乎无人能敌,燕军们几乎是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败下阵来。
战无不胜,所到之处片甲不留,这才是真正的荀家军。
林远带着兵,蹙着眉头寻找荀淮与薛端阳的身影,漆黑的眼瞳里映着火光。
“王爷,属下来迟了。”见到了荀淮,林远急急地走过来,确认荀淮与薛端阳都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荀淮对他道,“可有张将军的消息?”
提到张彦,林远刚刚才和缓的脸色又凝重了几分:“还没有,方才我收到了他的传信烟,就回营了,后面一直都再没收到他的消息,恐怕……”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话林远没说出口。
荀淮脸色沉了沉,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皇叔!”不远处的薛端阳朝荀淮喊,“这小孩怎么办?真的不杀了吗?”
谢泠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他面色惨白着,被薛端阳捆了个结结实实。
既是如此,青面獠牙的面具也被他牢牢捂在脸上。
“这面具质量还挺好。”薛端阳嘟囔道。
“不急,”荀淮走过去点了谢泠的几个穴位,帮他止住汩汩往外流的血,“有时候活人远比死人有价值。”
薛端阳只觉得死人远比活人安全,她还想说什么,山林里却忽地多了一大片明明灭灭的火光。
“什么人?”察觉到不对劲,薛端阳首先拿起长枪就要迎上去。
荀淮开口止住她:“端阳,先别动。”
“若是想要偷袭,他们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荀淮道,“况且张彦还没回来。”
“走吧,”荀淮道,“去看看屈蔚究竟想做什么。”
几人说话的功夫,举着火把的人已经赶到了他们身边。
身着紫衣、墨发披散的贵公子依旧不羁地笑着,眉梢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出些森然的冷意来。
他的紫衣沾了血,在贵气中添了些冷艳,漂亮得雌雄莫辨的面容上隐隐透着怒火,在这散发着血腥气的烈火中,如同鬼魅一般。
见到燕国的旗帜,荀家军的人立刻把他们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用铜墙铁壁来形容都不为过。
“……屈蔚。”谢泠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来。
见了在血泊里奄奄躺着的人,屈蔚一直笑着的嘴角终于沉了下去,身手透出浸人骨髓的、压抑的怒意。
只是这怒意转瞬即逝,众人再看过去时,他却又是笑着的。
就是笑得有些瘆人。
这人就是屈蔚。
荀淮脚步很慢,却意外踏得很稳。他慢慢走到屈蔚面前,开口道:“燕帝来访,礼数不周,还请见谅了。”
“你就是荀淮?”屈蔚收回目光,对荀淮道,“久闻王爷大名,如今一见,倒也是不负盛名。”
他对谢泠遥遥指了指:“不知我家小师父怎的冲撞了王爷,朕先赔个不是,不知王爷可否把人还我?”
他拍拍手。
被五花大绑的张彦从屈蔚的身后露出来,屈蔚对荀淮粲然一笑:“怎么样?你换一个,我换一个,很公平,对吧?”
嘴巴被塞住的张彦听了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屈蔚。
奇怪,这人看着也不傻啊。
此时此刻,被围困的是他们,主将被擒的也是他们。
往最坏的方向说,荀家军也是损失他这一个副将而已。
他们根本没有谈条件的筹码和底气。
谁知荀淮却对他道:“要还人,可以。”
“只是我有个条件,若是燕帝能答应,那我们就都好说。”
屈蔚冷白色的手指死死捏着手里的扇子,沉默了几息后才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陈宴秋捡起落在水坑里的小像。
这不是个很好的征兆。他眉梢微蹙,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把小像擦干净,收进了怀里。
心若擂鼓,嗵嗵跳得厉害,强烈的不安感在全身蔓延。院子里的月光依旧清清冷冷,就如同冬日的霜华一般,照得陈宴秋的身体也越发地凉。
“王妃,”一旁的来福见陈宴秋发起呆来,上前道,“屋外凉,先回屋吧。”
陈宴秋对来福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没事的,不要这样吓自己。
躺回床上的时候,陈宴秋把小像拿出来看了看,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心口处。
“夫君,”他喃喃道,“会没事的,对吧?”
小像自然不会回答。
这一个变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陈宴秋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弄得陈宴秋心神不宁了好几天。
在王府里闷久了,难免胡思乱想。又一次做了一晚上噩梦后,陈宴秋当即决定:去京城里走走。
京城里的秩序尚未恢复,陈宴秋要出门,来福紧张得不行,说什么都要跟着陈宴秋。
“有霖阳跟着我呢,”陈宴秋无奈道,“外头乱,来福公公年纪不小了,何必去……”
来福瞪着眼睛道:“就是因为外头乱,王妃才需要奴才陪着!”
他期期艾艾说:“霖阳武功虽好,却不懂得怎么伺候人,现下灾民多,王爷在边疆作战,奴才更要护好王妃才是……”
来福越说越伤心:“若是王妃在外头受了委屈,那奴才也不活了……”
陈宴秋这几天对这类话题比较敏感,连忙打断他道:“好好好,来福公公你跟着我就是了。”
来福这才满意。
几人准备了一番,出了门。
战火虽然没有烧到京城,但是仍旧受了不少影响。
以前的摊子上,卖的都是金银首饰和各种精巧的小玩意,要不然就是各类精致的糕点小食,这几个月卖的全是米油之类的必需品,即使价格比以前翻了几倍,也依旧排着长长的队。
身上有些银两的,都找了客栈住下,无论有多脏、环境有多逼仄,好歹是有个能睡觉的地。
但更多的是逃难来的,他们身上没什么钱,只能睡在街边的巷子里,歪歪扭扭地倒着。
还好这几日没有下雨。陈宴秋想。
捷报没传回京城之前,人们的脸色都是苍白憔悴、死气沉沉的,眼下终究是好了些,也有了些力气交谈,多了些生气来。
“呜呜……哇……”
突然,陈宴秋听见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听上去还很小,并且很虚弱。
小孩子?
他下意识朝周围望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旁看见了一个小孩。
那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岁大,瘦瘦小小的一个,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难闻的污秽。
这么小的小孩,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陈宴秋略微皱皱眉,朝着那孩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