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断发着抖,“呜呜”地小声哭着。
幼童在战时会被大人丢掉,众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表情都冷冷的,并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
陈宴秋刚抬脚走了没几步,就被霖阳拦住。
“王妃,小心。”年轻的暗卫表情冷冷的,“恐怕有诈。”
“有诈?”陈宴秋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
“王妃有所不知,”来福早些年跟着荀淮的父亲打过仗,解释道,“有些人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哄骗幼童给人下套来害人呢。”
“这样啊。”陈宴秋虽然善良,但却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他看了那小孩一眼,转身到一旁卖馒头的小贩那,递给小贩几枚铜钱:“老板,麻烦给那小孩弄点吃的。”
小贩见陈宴秋穿着不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哪能不答应?他接过铜板,抓了几个馒头给墙边的小孩送了过去。
那孩子本来还在墙边迷迷糊糊地哭着。
“阿爹,阿娘……”他一下一下抹着眼泪,在墙角等着爹娘回来找他。
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已经完全瘪了下去,叫得厉害。他哭得太凶,哭着哭着又开始干呕起来。
突然,一个雪白松软的大馒头被人递到了他面前。
那孩子眼睛锃亮,刷一下抬头,看着那小贩,眼神怯怯的。
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吃吧。”小贩见这小孩可怜,又多塞了几个馒头给他。
听了这话,那小孩终于不再犹豫,抓过小贩手里的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谢……谢谢……嗝……”他一边大口大口咬着,一边还不忘给小贩道谢。
“不用跟我道谢,”小贩向旁边指了指,“要谢就谢那位公子吧,钱是他付的。”
小孩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身穿青衣的公子眉眼弯弯,对他温温和和地笑着。
与自己不同,那人身上很干净,不染尘埃,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小孩愣愣地看着陈宴秋,把嘴里的馒头囫囵吞了下去。
这馒头比他以前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好吃。
陈宴秋回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十分,天光显出些许沉沉的暮色。
他走近,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马车,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静静地等着。
是宫里的车。
陈宴秋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公们这是在干什么?”
“奴才见过王妃,”小太监们行礼道,“王爷征战在外,皇上挂念着王妃,要请您去宫里一同用膳呢。”
说完这话,他们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示意陈宴秋上马车。
薛应年要我去宫里用膳?这个时候?
陈宴秋惊了:“现在去用膳吗?”
“是的,”太监说,“皇命难违,王妃请吧。”
“那你们等我换身衣裳。”现在方才出去,陈宴秋穿得朴素了些,不适合面圣。
“王妃不必了,”谁知那太监竟是直接上手,把陈宴秋拉着往马车里走,“皇上不会计较的。”
他看着瘦小,力气却大,陈宴秋试图把手甩开,竟是有些挣不开。
“啪!”
他正挣扎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
陈宴秋瞪大眼睛,只见那太监被突然袭来的巴掌扇歪了头,下意识想躲开,又生生忍住。
只见来福把陈宴秋护在身后,对他骂道:“哪里来的小太监这般不懂规矩!王妃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能碰的!”
他气愤说:“别仗着王爷不在就欺负王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那太监捂着脸瞥了来福一眼,这才垂眸跪下道:“奴才失礼了,还请王妃恕罪。”
“只是皇上要我们在酉时之前把王妃接到宫里,奴才当差不久,不懂规矩,还请王妃饶恕奴才……”
那太监年纪看起来就跟霖阳一般大,见到他这样,陈宴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既是如此,那我不更衣就是。”
陈宴秋又看了那太监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扭头上了马车。
在马车走起来的时候,陈宴秋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传来的违和感……
他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在似乎带着血色的夕阳里,陈宴秋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高大的宫门。
快到皇宫了。
自从坐上这马车开始,陈宴秋就一直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第六感在对他无声警报。
“咚。”
一直被牢牢拴在腰间的绿佩不知怎得,绳子突然松开,掉到了地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陈宴秋立刻把绿佩捞起来,攥在手心里心疼地检查着。
掌心里传来温润光滑的触感,确认绿佩没有摔坏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刚刚那小太监被扇的一幕在脑海里播放起来。
陈宴秋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违和点在哪里了。
刚刚那太监攥住陈宴秋的手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茧。
宫里的小太监会做一些粗活,有茧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那人手上的茧子不一样!
厚厚的茧生在手掌的掌根和食指内侧,这样的茧子,陈宴秋只在荀淮手上就见到过。
“夫君,你这里的茧子好厚啊,”陈宴秋用雪白的手指摸着荀淮的手掌,惊奇道。
荀淮的掌根、食指和虎口处都被磨平了,陈宴秋一点点磨过去,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年少时练剑磨出来的,”荀淮任凭陈宴秋抓着他的手摸来摸去,笑着说,“现下握笔比较多,以前的茧子也没能消下去,倒生出些新的来。”
“这样也好看,”陈宴秋抓着荀淮的大手欣赏,“夫君怎么样都好看。”
是了。
那是练剑的人才会生茧的地方。
一个太监,怎么会练剑?
这人有问题!
想到这里,陈宴秋立刻喊道:“停车!”
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来福比其他人反应更快,率先掀开帘子道:“王妃,怎么了?”
“我、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陈宴秋出了一身的冷汗,状似虚弱道,“若是进宫,恐怕会过了病气给皇上,还是回王府吧……”
一听这话,来福便急了:“定是王妃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好。”
他走到先前那太监跟前来:“王妃身体不适,还请转告给皇上,我们改日定进宫谢罪……”
听了这话,那太监先走到窗前来:“王妃身体不适吗?”
陈宴秋观察着窗外的景色。
威严的宫门就在眼前,若是现在不找借口离开,入了皇宫可就难了。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看上去倒也不似作假:“是,今日恐怕无法进宫面圣了,还请皇上恕罪……”
“既然如此,那边没办法了。”出乎陈宴秋的意料的是,那太监并没有为难他。
陈宴秋略略松了一口气:“那就劳烦公公把我送回王府吧。”
那太监对陈宴秋行了个礼,对驾车的车夫做了个手势。
车夫一扬手中的缰绳,马车突然加速,直直地朝宫门冲了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使整个马车开始不稳地摇晃,陈宴秋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座椅上栽下去。
这人是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来福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来,没有思考的余地,陈宴秋立刻喊道:“霖阳!”
一个矫健的人影突然从一旁的屋顶上跳下,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霖阳腾空跃起,在空中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旋过身,右腿横踢,精准地踢中了车夫的后背。
那车夫虽然是个练家子,但是速度远逊于霖阳,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踢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缰绳在空中扬了起来,被霖阳精准地抓在手里攥了几圈。
“驾!”霖阳手臂发力,把两匹狂奔的马生生拉了回来!
“王妃放心!”霖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听起来还很轻松,“属下不会让你有事的!”
马车掉了个头,霖阳一把抓住来福的领口把人提溜了上来,在来福惊魂未定的声音里朝他们来时的路驶飞驰而去。
“我的王妃呀,你没事吧!”
“来福公公,我没事!”
“可恶!”见已经暴露,一直跟着马车的那几个太监突然撕开自己穿着的太监袍子,拿出一直拴在腰部的匕首来,“给我上!一定不能让人跑了!”
这些人明显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马车拉着人,速度跑不过他们。霖阳回头看了一眼,对来福道:“来福叔,会驾车吗!”
来福大声回道:“会的会的!”
霖阳立刻把绳子塞到来福手里:“把车驾回王府,如有必要,弃车逃跑!”
见霖阳拿出匕首来,陈宴秋拦住他:“霖阳,你怎么办!”
“王妃放心,”霖阳道,“属下会找到你们的。”
“这是宫门口,有可能会引来禁军。”陈宴秋嘱咐,“霖阳,别受伤了,速战速决,知道吗?”
“属下明白。”
说完,霖阳便飞身跳下马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下冲击力后,他一改在陈宴秋面前懵懂乖顺的神色,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身上浓浓的杀意。
霖阳抬头看他们。
追着陈宴秋的人蓦地与那眼神对视,突然感到一阵胆寒。
那眼神太过冰冷,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还不等他反应,霖阳便身形一动,面前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霖阳便用极快的速度割开了他的脖颈。
斜阳夕照,装潢华丽的马车在路上飞驰着。
地上临近日暮的阳光,红得就像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