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得有些古旧的宴会、不喜热闹的个性,从这两点很容易推测顾征澜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人,但当贺易凡与他面对面对坐后,才发现顾征澜还很年轻,也就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
立柱的木饰墙面映着水晶吊灯的光,在闻声看过来的男人眉弓下投下锋利的阴影:“看样子贺总对他们的新项目很有兴趣?”
他的声音凉薄低缓,尾音常常咄咄逼人的上挑,又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华丽。
贺易凡从容落座,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纸巾:“哪里,混日子罢了。”
顶楼餐厅每张桌子都布在靠窗的位置,而这处的位置又是其中最好的,透过半米高的透明玻璃,可以望见下面流动着的五颜六色的灯光,漆皮闪亮的豪车在车道上来来往往,车速很慢,但恰好没有到堵死的地步。
收回视线,贺易凡半真半假地笑道:“说起来这个宴会办的真是隆重呢,隔壁锦宁最大的器械制造老板石老板都参加了。”
顾征澜笑笑,这个三十出头的人连抬眼闲聊的姿态都像在审视财报:“上下限的问题。”
他转了转手腕间的沉香木珠串:“办的太潦草,就总有不懂事的人做出粗俗无品的行为,办的正式些,再不入流的也多少会收敛些。”
贺易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现在的年轻人做事都不太顾忌后果,我公司就有一些这样的员工,管理起来真是让我头疼。”
顾征澜喝了一口瓶装的绍兴酒,只淡淡应和了声:“下属的培养问题,在哪里都是个重点问题。”
以贺易凡来找自己的原因,这句话必定不是没有目的的,是在做某种暗示或者想要引起某个话题,顾征澜思索着贺易凡话中的用意,没有想明白贺易凡说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员工莽撞是为了什么?
威胁他?那可是真的太莽撞了。
听到顾征澜不管是敷衍还是真的有所共鸣地这样说,贺易凡叹出一口气:“我看顾老板你手下的王洲就很需要管教一下,不然关键时候会给你惹出大麻烦的。”
“……”顾征澜沉默了一瞬,不是因为听到了王洲这个话题,他从接到任浩的邀约开始,就知道他们找自己是为了王洲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刚才贺易凡话语中的“年轻人”指的是王洲,王洲虽然生意做得没什么起色,但终归已经年近五十了,二十多岁的贺易凡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把他暗指成年轻人。
看来小罗说的还真是没错。
他若有所思地摩梭了一下杯壁,沉声道:“王洲扣的贺老板的那批货,我会让他给你原封不动地送回,改日我会命令他亲自登门向贺老板道歉,我在这里也代他先赔个不是了,还望贺老板不要介意。”
作为主菜的鱼翅终于上桌了,顾征澜很懂得适可而止,刚才很严肃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他嘴角挂上了抹笑意:“来了,贺老板可以尝一尝,这家店的菜还是很不错的。”
贺易凡凝视着做出一副亲切举止的顾征澜,“小孩子脾气”,听他的话,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将王洲当作愚蠢的年轻人管教,对方就要把王洲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轻轻放过。
“偶尔发发脾气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成年人还发小孩子脾气可就离惹大麻烦不远了。”
顾征澜放下汤,眯起眼睛:“这话谁说都可以,贺老板说可就太没说服力了,贺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怪脾气,但谁敢说他半个不字,”,他顿了顿,指尖敲敲桌面,“当年贺老先生在董事会上摔茶杯骂人的视频,现在可是金融圈的经典教材,但是贺老先生能用'怪脾气'把一家地方小银行,变成了现在的金融帝国,有这样的本事,怪脾气也成了好脾气。”
没等贺易凡接话,顾征澜自顾自地摇摇头:“是我说错话了,王洲这号人怎么能和贺老先生比呢。说实话,我的确有心思教训下王洲,但是正如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动手,反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顾征澜作为王洲的老大哥愿意出面教训一顿王洲,把这件事解决彻底,但现在看来,顾征澜还是打算轻轻揭过,这样完全达不到贺易凡期望的‘让王洲再也不敢找他麻烦’的目的。
贺易凡叹口气:“看来顾老板是非要王洲出这个丑不可了。”
顾征澜沉默片刻,冷冷地扬起下巴:“你什么意思?”
贺易凡没说话,只是尝了尝顾征澜也夸赞的鱼翅汤,暗暗点了点头。
在这半顿很不愉快的聚餐结束后,贺易凡拿出手机,联系上了林渡。
上次和林渡的通话,他已经基本了解了王洲那边的情况,首先,林渡第一次打来的,哭诉自己被王洲关起来的电话所言不虚,他的确被王洲关了起来,也的确到了要被咔擦的地步,但是据林渡本人所说,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展示了自己过人的管理能力,被王洲暂时留了一条性命。
林渡是这样说的,然而贺易凡很有理由怀疑林渡是通过说了自己的坏话讨好了王洲,毕竟林渡所说的展示他管理能力的就是一个充其量是鸡兔同笼难度的小学数学题。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林渡给他提供了很多王洲那边的情况,比如,其一:王洲答应了会归还货物,但是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这也是贺易凡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处理的更决绝的原因。
二就是如果想要彻底让王洲彻底在他们这里抬不起头来,机会就在眼前。
林渡告诉他,王洲不知是出于没将季修白弄到手的代偿心理还是本身就是个花花肠子,这三四天的功夫,正迷着一个传媒大学的女学生,这个女学生是走性感风的,肩宽腿长,最擅长跳一些大框架轻盈型的舞蹈。
“王洲准备在任老板做东的宴会上让这个女学生露露脸,跳支舞。”
他们计划的重点自然在这个女学生上,虽然不知道女生为什么同意了和王洲在一起,但是推测起来,也不过就是威逼利诱那些事,毕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美好的年纪,总不可能是图王洲的大肚腩和一摸一手油的塌鼻子吧。
所以王洲能把她收买了,他们也能反过来二次收买这个女生。
林渡在宴会开始之前跟他用暗号通过一次信,说因为女生今天晚上有社团的活动,不会跟王洲一起来,而送她过来的活他已经接下来了。
一切都很顺利,贺易凡在心里思忖着,暗戳戳哼了一声,对刚才明里暗里怼自己的顾征澜:不管好自己的人是吧?等着一块丢人吧!
他和林渡约好了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汇合,在那里再对一遍行动计划。
一边往汇合地点走,贺易凡却想起了刚才和顾征澜的谈话——有关他父亲的部分。
穿书过来后,他没有接触过任何与父亲或者说家庭有关的内容,所以潜意识中认为父亲这个角色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是书里连落实都没有的一个设定而已。
但是今天看来并非如此,贺老先生,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开合,无声地念出了顾征澜对自己父亲的称呼。他的父亲,看样子不仅存在,而且还影响力不小。
一想到这些,贺易凡又要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说他庸俗也好,说他势力也罢,总之他和钱权没仇,很乐意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叫声爸爸来换更舒适合心的生活。
在贺易凡的心中,没什么从弱到强,莫欺少年穷;没什么白手起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他看来,一个人终其一生能逆天改命的时机只有两回,第一回是无论什么想到这码事都已经错过了的投胎,另一回就是结婚。
后者男女通用,不是也有不少男性入赘某豪门,借助老婆家的财力而“创业”成功的例子吗?和要管岳父点头哈腰叫爸爸的他们相比,还是自己这种原生儿子更赚。
当然,虽说理想很美好,贺易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最最直接的一点是:他作为贺老先生的儿子,却没有亲生父亲的联系方式,这足以说明贺家父子实际的关系非常一般——一般到了恶劣的地步。
从直达的电梯下来后,贺易凡顺着头顶的挂牌辨别着方向,在约定的地点,他看到了正靠在车旁,对着电话嗔笑戏骂的林渡。
——只有林渡一个人,贺易凡没看到那个女学生,想着她是不是还坐在车里没出来,贺易凡走过去,先被林渡抓住了。
林渡自觉与贺易凡算是久别重逢、劫后余生,两条精细整饰过的眉毛一扬,挺漂亮的一张小尖脸上先是惊喜,再是犹犹豫豫地娇羞,情绪变化的层次感简直能给那些没有演技的明星当范本。
而看着贺易凡,脸上神情五颜六色地变换着,他也没耽误说话。
“那长得比你好看又不是我的错。”
贺易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