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领域？”五条悟说，“还挺逼真的嘛。”

没有人回应他。他被一阵漩涡拉到这里，周围的环境与锁见村几乎可以说是一比一复刻，五条悟半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领域的主人似乎依然不愿意现身。

但没关系，五条悟咧嘴一笑，捉迷藏他可是很在行的。只消几个眨眼，他周身的咒力如涌潮般轰然倾泻，手心苍蓝的光辉暴涨般扩大——

轰——！

狂暴的咒力几乎撕裂了大地。他身前的民宅在顷刻间倒塌，雪白的长发散开飘扬，五条悟随手将它们拢到耳后，朗声一笑：“不出来的话，干脆把这里轰个稀巴烂怎么样？”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破开，速度快到看不清模样的影子倏然窜出，并在瞬间绕近了五条悟的背后——

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终于来了啊。”五条悟顺势笑了，蓝眼睛兴奋地收缩。下一秒，少年身体一旋，硬生生在空中翻转，手腕反扣，咒力自他指尖爆发！

一记毫无预兆的攻击，竟是直接震碎了缠住脖颈的手臂。血肉在空中炸开，却又奇迹般地飞速重组，只见那影子一个闪烁，出现在五条悟的正前方。

那居然是一个女人的模样。

白发垂地，长发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灰白的下颌。

“就是你给我下的诅咒？”五条悟歪头。

那女人微微一笑：“不用做挣扎了，五条悟。”

“你是逃不出这里的。”

……哦？还认识他？有意思。这咒力量怎么看也至少是特级的水准——哈哈，真是意外之喜，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思绪只在转念间，少年手腕轻旋，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咒力流转成数十道光柱，毫无预兆地猛刺而出！

刺啦——

滚烫的光柱穿透空气，瞬间将咒灵的身体撕成数段。

女人的胸前弥散出一阵黑色血雾，混着浓重到刺鼻的腐烂味，铺天盖地般炸开。

五条悟不满地捂住鼻子，“那是什么味道啊？令人作呕哎。”

少年一步步走过去，无下限在他周身轻柔地包裹了一层，使他得以避免被沾上污秽。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勾。

苍。

周围破碎的石屑、漂浮的尘埃或是落叶，全在一瞬间被强制拉扯，旋转着卷向他指尖的蓝色光球。术式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就在即将落下的一瞬——

身体几乎无一处完好的咒灵忽然抬起头。

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白发在风中浪花般卷起。

女人张开手指。

咔嚓。

周围的空间骤然碎裂！

五条悟只觉脚下一空，身体被粗暴地拖进另一重空间。

天旋地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这领域由好几重空间组成，方才不经打的玩意不过是放出的诱饵……真正的咒灵本体还藏在这幻境之中！

周围景象疾速扭曲，光影翻滚，渐渐露出下方的情形。

在看清底下的人影后，五条悟微微一愣。

太宰治？

六眼的判断不会出错，那确实是太宰治无疑。他们现在处于同一空间，但……

方才那道白影快速地在他身边闪过，直奔向原地不动的太宰治。

五条悟冷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堂堂六眼也会替人担心吗？”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影子分明在他正对面，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分辨具体方位，“真可怜呢。想知道吗？中了我幻术的人会陷进自己内心深处珍贵的回忆——”她的轻飘飘地笑了一下：“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五条悟的眼角轻轻一跳。

只见女人心念一动，方才站在原地的太宰缓缓抬起手。

她笑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同伴也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在幻境里陷得越深、灵魂越是会被我蚕食……而控制这具躯壳当然轻轻松松了。”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望向五条悟。他的瞳孔里缺乏可以捕捉到的神采。咒力的波纹在他周身浮动，蓄势待发。

“来吧……”女人满意地注视着自己制造出的戏剧情节，“同类相残最棒了，不是吗？加油哦，我会等到你们结束的呢～”

五条悟不动声色：“治？”

回应他的是太宰刺来的锋利气流，五条悟敏捷一躲。他对太宰的咒力气息太熟悉，可这般毫不收敛、直指要害的杀意却是完全陌生的。

接下来的场面有点像躲猫猫。太宰治向他打出的攻击都带着免疫无下限的效果，想要冲破五条悟的防御对他来说并不难。问题在于，他能无视五条悟的术式攻击——因此，比起单纯的咒术操作，五条悟更像是在躲避攻击的同时想方设法接近太宰。

但对于咒灵来说，单纯的闪避就有些缺乏看点了。女人无所事事地撑着头，“五条悟——你就这点水准吗？还是说，在对同伴心软，下不去手呢？”

在她的操纵下，太宰治的咒力量简直源源不断似的——五条悟沉着脸，闪身再次一躲，若是熟悉他的人看见的话，就会知道少年现在非常、非常地不爽。

五条悟：“你脑子有病吧？”

接着蓝光一闪。

甚至没有用上起手式，苍的力量径直自他的指尖爆发，高密度的暗蓝色光球竟是毫不客气地冲向了太宰治所在的方位——接着，攻击在指向太宰的时候，这浓度可怕的咒力像是被什么东西拦腰截断般，短暂地消失了一瞬。

女人“哦？”了一声，可话音才落，未等她思考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方才骤然消失的咒力居然笔直地在她眼前当空砸下！

她闪避不及，滚烫的热浪将她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切断了。

五条悟收回手，看了眼毫发无伤、表情空洞的太宰，非常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整张脸写满了明显的生气。

同时，女性咒灵的表情在几秒钟内扭曲了。字面意义的扭曲——原本的人类五官此时像是活了过来，鼻梁塌陷又拧成一团，眼睛从眼眶里溢出，最后在脸颊上张开——随着她的变形，五条悟注意到他自己的头发似乎动了一下。

柔顺、滑腻的触感贴着五条悟的皮肤，他的头发有生命般膨胀，一条条地涨成藤蔓模样，活生生将五条悟的四肢五花大绑了起来。

动不了。体内的咒力沿着头发的方向传递给绑着他的白色藤条，一时间，他居然没办法挣脱。

咒灵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她高高浮起，那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叫人汗毛倒竖的恶心笑声一遍遍在空间里回荡，好像十几张嘴巴同时在说话似的：“忘了我下的诅咒吗？它们可一直在吸食你体内的咒力呢……啊，六眼的力量，”她的几只眼睛同时闭上，一脸享受地评价道，“真是美味……”

幻境开始不受控制地震颤、塌陷，两人又一次在空间里急速下坠。

令人强烈不适的失重感里，五条悟终于忍无可忍：“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抱歉抱歉，”方才一直原地装死的卷发少年诈尸般睁开眼睛，“没想到五条君玩的play这么高级，藤蔓触手什么的，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

五条悟怒视着他。鉴于此人现在被自己头发绑得动弹不得，实在有点缺乏威慑力。

太宰清了清嗓，努力向他解释：“谁让刚才那个老太婆一直盯着我呢——没办法只好演个戏嘛，而且五条君又那么配合——我——”

五条悟试图奋力抬腿踢向他。

“啊——五条君果然是这种爱好，暴力狂——”太宰治大叫。

嘭地一声，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这次又是什么？”太宰探头探脑，“好黑哦，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耶！”

火光倏尔闪过。五条悟强行催动咒力将缠着他腿的藤蔓烧掉了。尽管双手还被强制锁在背后，但却并不显得多么狼狈。他的头发在刚才咒灵的控制下已然长到膝盖，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似的，但……

当他这样披头散发、手无缚鸡之力地坐在这里，太宰居然只想捏捏他的脸。

“这家伙的领域有三重幻境。”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第一重是我在的地方，打碎了她的分身。在第二重空间见到了你，这里应该就是第三重。”

“嗯嗯。”太宰治压下奇怪的想法，洗耳恭听：“还有呢？”

“是我该问你吧？”少年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居然这么轻易就中计？”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

他该说什么？告诉五条悟，我看见了小不点模样的自己和你？并且我俩还玩得特别好？且不说咒灵制造的幻境是否真实，他那个年纪更是应该在横滨，绝无可能和五条悟认识——

——真的绝无可能吗？

如果没有可能，那为什么他是来这个世界找人的？为什么他觉得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为什么在刚刚的幻境里居然那样身临其境？就连那个耳钉也……所有线索居然都指向五条悟。就好像，他们一起度过了那段日子似的。

“没什么重要的，”他说，“只是看见了自己向往的无痛死亡，美妙的黄泉路……”太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黑灯瞎火下睁眼说瞎话不要太方便，他走到五条悟边上弯下腰，这些藤蔓触碰到太宰治时瑟缩了一下，使他能够轻而易举地用咒力割开其对五条悟的束缚。

一道又一道精准的咒力切开藤蔓，白光在太宰脸上一闪一灭，他小心控制着不去伤到五条悟。

“你……”五条悟终于开口了，他皱着眉，正打算反驳些什么。

下一刻，他胸口一凉。

太宰治悚然一惊，甚至没在这半秒钟里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被五条悟一掌推飞了出去。

远远的，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五条悟被抛到半空，一根粗壮的藤条从他后背捅入，笔直地贯穿前胸，扎进了他的心口，将少年牢牢固定不动了。

飘动的白影从他身后浮现，轻柔地托起他的身体。咒灵又恢复了正常人类的面孔，她长发垂下，怀抱五条悟时有如慈母怜爱稚子，十指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插进了他的胸腔，准确无比地抓住了跳动的心脏。

“啊，好烫，”女人神情微动，满足地喟叹一声：“……货真价实的，六眼的心脏。”

而五条悟双眼大睁，表情一片空白，似乎已经失去了呼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太宰治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浑身发凉。无法接受。这是五条悟，那个号称最强的五条悟——如今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尸体。开什么玩笑……

血液好像在身体里变冷。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情绪无从而起，他和五条悟只算得上普通朋友，但这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把他吞没。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起码在这里——

太宰抬起手。

起初是萤火般微弱的白色，在无边际的黑暗里并不起眼。咒灵警觉地转过头来。那颗滚烫的心脏在她手心里急速冷却。在她即将彻底夺取成功之前，某种可怕的力量拦住了她。

……什么情况？动不了？

空气像水面一样轻轻颤抖起来。

澎湃的咒力粗暴地涌向了整个空间。白光吞噬了一切肉眼可见的黑暗，源源不断地从领域主人身上吸取力量——她当然会觉得无法动弹。

先前她是怎样从五条悟身上汲取咒力，如今就被怎样一五一十地全部奉还——咒灵错愕地发现，自己布置的引以为傲的幻境，数十年来的心血……竟然像反噬般，力量一点一点从自身被抽离出去，化为太宰治所有。

“怎么……”她艰难地张嘴，“怎么可能……”

轰然一声，咒灵的领域破碎了。

有人在焦急地呼喊他们的名字。

“喂！太宰——？”是夏油杰的声音，“悟——你们都还好吗——”

但他此时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术式是如此浑然天成，如此契合他，它与他紧密相连，像水波涟漪般流动在身体每一寸骨骼、每一丝咒力之中。他天然就知道他的名字。

贯穿五条悟的诅咒消失了。太宰接住他冰冷的身体。

他在他耳边看见了熟悉的蓝色。而这蓝色又带着滚烫的炽热，几乎灼伤他的心脏。

两秒钟后，怀里少年的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