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染四处观察时,陆应尘还配合地放慢脚步,叫她把每一处装潢布局观察清楚。
两个人将要出门的时候,刚才的主厨却追了上来,递给卫染一只木匣,嘴上说:“见卫小姐喜欢,不如捎带走,回去插瓶。”
这主厨看来也不是厨子。卫染想着,看了陆应尘一眼,见他只是微笑看着自己,并不说话,一派随她便的样子。
卫染掀开看,却是一小枝梅花,安详地躺在盒子里,末端套着一只深红色小瓶,以丝线固定,正是她刚才在园子里赏过的梅梢,含苞待放。
陆应尘看了一眼花,却突然问那不是厨子的中年人:“他也在?”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陆先生,只是碰巧。”
“的确是巧。”陆应尘笑了一声。
卫染却察觉陆应尘的态度有点怪异,但他似乎并不想被卫染看出来,只是让卫染看心情处理这餐厅的“伴手礼”。卫染见那中年人十分殷切又恳求似的地看着自己,似乎生怕陆应尘不满意,她心一软就收下了。
陆应尘的车已经在门口泊好。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卫染坐在车上想。
她把匣子重新打开,仔细地解开丝线拈出那短枝梅花,发现原来下面的小瓶并非瓷器,而是铜铸的,上面缠绕着斑驳的花纹,瓶口隐蔽地塞了花泥。
这一支立起来已经自成一景,根本不用插瓶。
卫染在手心里把玩着厚拙冰凉的小盆景,跟陆应尘说:“这小东西,还挺有巧思的。”
“你要是有用,我以后送你一批,”陆应尘心不在焉地说:“可以分发给你的朋友和客人。”
卫染本来还在嗅梅花,听了这话更感觉奇怪——这真不像是陆应尘平常会说的,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神色纠结,不由问道:“你不喜欢?”
陆应尘看上去更纠结了。
卫染把东西收到一边,认真地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现在回想起陆应尘在和那院子里的人说话时那笑声,不冷不热,发现其中嘲讽的意味很足。只是不知道是针对谁——肯定不是自己,这她还是很有把握。
陆应尘似乎很难以启齿:“……刚才,我们在满堂春吃饭时,我父亲也在。”
卫染有点惊讶,她立即回想起从进门起见过的面孔,却发现记忆早就模糊了。她问道:“是哪一位?”
“没有,”陆应尘立即说:“他应该一直在后园活动,我们都没注意——幸好我们走的早。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来,还自作主张给你送这个。”
他语气低落:“对不起…扫了你的兴。”
“我没有不高兴,”卫染莫名其妙地看他,确认陆应尘是认真在道歉:“我还以为是你遇见了讨厌的人——再说,你父亲腿长在自己身上,在哪出现,你还能管得着?”
“确实管不了,不过我以为……”陆应尘突然住了口,他在红灯前停了车,认真地打量卫染的表情,突然又笑了:“原来你是真没发现,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染满头雾水,她怀疑陆应尘在骂自己,但没有证据。
陆应尘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不时发出一声笑。等到了Blanc,他先一步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又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匣子。卫染示意不用麻烦,抓着匣子自己走了下来。
陆应尘望着她,眼里带笑。
“又怎么了?”卫染无奈地问。陆应尘这一路情绪变化她看在眼里,只感觉这位的精神状态也很美丽,和她最初印象中的那只定海神针差了太多。
陆应尘笑着说:“你要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恐怕是碰也不想碰了。”
“别卖关子了。”卫染边走边说:“验货要紧,你快说清楚。”
“好吧,验货要紧,”陆应尘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又开口:“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你懂了吧?”
天色暗下来了,Blanc不知何时已熄了主灯,空无一人,卫染让到一旁,让陆应尘开门,敷衍道:“不懂。”
陆应尘无奈地输了指纹,请卫染先进,又念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这回你懂了吧?”
他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响,煞是动听,卫染心中蠢蠢欲动,却只是白了他一眼:“不懂。”
陆应尘叹气,望着卫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你还不懂吗?”
卫染看他无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在对着我念情诗吗?我要是一直说不懂,你难道要一直念下去?”
陆应尘说:“即使你懂了,我也可以一直念下去,只要你想听。”
卫染望着他认真的眼睛,一下子心跳加速——她本来只是想逗一逗陆应尘,叫他把自己装傻当真傻。
却没想到他说出这一番话。
卫染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别过头,把匣子放在前台,若无其事地问:“你之前说的那套新到的壁挂系统,装在哪里了?”
陆应尘没有再就梅花纠缠下去,径直带路向二楼走去:“今天刚装好,就有许多人问起,我让店员告诉他们这是其他客人定的,只是寄放在这里。”
他话语间倒好似在邀功,卫染有意逗他,故作冷淡地说:“你遇到买家,自然是先卖掉,我这里还未必需要呢。”
“你看过就一定想要了。”陆应尘笑着说。
卫染这次的客人有大量的书籍和黑胶唱片,所以想在客厅打造一整面墙的收纳和展示系统,他有很严格的尺寸和调整结构的需要,可对定制的书柜又看不上眼。
她犹豫着,还是问了陆应尘,他只说让她等两天来看。
“有两套不同风格的,”陆应尘在电梯里向她解释:“经典的维松款,和一套柚木的系统,虽然都有了年头,但几乎无伤。不过……你的客人认可中古吗?”
卫染:“他爱得很。”
陆应尘说:“那就行了。”
一走出电梯门,卫染就看见了一侧的展陈,顿时明白为什么客人想要——不提这柜子本身,任谁看了这上面错落的陈列营造的氛围,也会想象要在家里来上这么一面墙。
柔和的灯光,黑胶唱片、熏香、咖啡、一张极小的写字台和谐地融为一体,绿色的植物掩映着柚木色的柜体,高脚杯像钻石一样在玻璃柜门后面闪耀。
陆应尘放好黑胶,婉转的音乐旋转着流淌出来,一首老爵士。
卫染叹气:“太好了,我已经担心以后我的买家秀对比惨烈了。”
陆应尘微笑:“不看看另一个系列?”
卫染摇头:“不用了,完全的金属结构太冷静了,和我这次的理念不符。”
“我想也是,”陆应尘望着她:“你一向的设计都追求温度。”
“你是在说我风格单一吗?”卫染威胁地眯起眼睛。
“不,”陆应尘低声说:“我只是喜欢你的温度……”
“是吗?”卫染勾过他的指尖——像玉一样凉滑,她含笑道:“有多喜欢?”
陆应尘凝视着她,声音有些喑哑:“喜欢极了,想要靠近被融化,又怕自己太冰,害你也变凉了…我该怎么办?”
卫染看了他一会,松开手向外走,又被他不安地追来牵她:“卫染?”
“你啊,”卫染回眸笑他:“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卫染…”陆应尘的眸色变深:“我可以……”
“雇主验了货,还算满意。”卫染故作严肃地说:“接下来该是什么环节?”
陆应尘摩挲着她的手指骨节,试探着问:“……奖励?还有之前的惩罚?”
卫染愣了一下,她差点忘记了:“嗯,那个也算。不过,我说的是签合同……”
她感觉脸颊要烧起来了:“……办公室在哪?”
陆应尘只怔楞了一瞬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压抑着:“在三楼。”
卫染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那里有隔音玻璃和隐私内间,但她本感觉底气十足,话出了口又不太敢看他,只被拉着走。
陆应尘与她五指紧扣,却好像十分拘谨不敢动作,一路沉默地走着,直到卫染被拉进他的办公室,吻又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卫染…卫染……”他一边吻着,一边虔诚地叫她的名字,直吻得卫染浑身发软,才放过她,只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胸膛起伏。
“你可真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卫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应尘把她从怀里捞起来,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无奈地说:“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明知道刚才那里有监控。”
卫染拿起他手里的眼镜重新替他戴上,悠然地走到他的桌后坐下,椅子转了一圈,无辜地说:“我只是要签合同,有监控不是更安全?”
她本来等着陆应尘回话,抬起头,却见他只是靠着桌边,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你这么坐在这里…”陆应尘说:“我以后怎么有心思上班?”
卫染被他盯得脸红心热,强作无事道:“你是话事人,上不上班又不会被人管。”
“那么,”陆应尘朝她俯下身来,在耳边说:“我的话事人,您又有何吩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