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盛的资金总算是到账了,暂时解决了绿氢的燃眉之急。
但陈与禾和吴浩帆并没有放松。他们意识到不能再靠投资度日了,必须得放下所有的脸面和自尊,去拉生意,谈合作。
吴浩帆连着好几天去蹲守通航的张广运。
前两天,张广运见到他就走。
吴浩帆不肯放弃。小禾为了公司,受了莫大的委屈,外界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小禾只让他做这一件事,他必须得完成。
后来,被堵得多了,张广运苦口婆心地劝吴浩帆:“吴总,你就别来堵我了。我跟你们是不可能合作的。”
“张总,我们不会打扰您很长时间。合不合作都没关系,那晚您也在场,有些误会,我们得解释清楚。”
张广运凝眉考量了几秒后松了口:“明天晚上11点,你们到半日闲茶楼,不要让别人知道。”
吴浩帆心里总算有了着落:“好的,我们一定准时到,谢谢张总。”
第二天晚上,陈与禾搭吴浩帆的车,到达了半日闲茶楼。
张广运还没到,两人先进了包厢。
约的晚上11点,张广运快12点才到。估计是想晾着他们,但陈与禾二人没有埋怨的权利。
张广运姗姗来迟,面上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连客套话都没有一句。
既然如此,陈与禾也直奔主题:“张总,那天在云石小筑,相信您也看到了全程。事后我跟裴总当面道歉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张广运猛地抬眼,半眯着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陈总监这是在威胁我?”
陈与禾突然笑起来:“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和张总,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陈总监,你这不是威胁是什么?”张广运冷了脸,抿了一口茶水,强作镇定,“我张某人在江宁也几十年了,还会怕他一个裴放?”
陈与禾莞尔一笑:“这正是我找您的原因。”
张广运似乎对这句话来了兴趣:“嗯?怎么说?”
“我知道张总当年可以说是白手起家,通航能走到今天,张总的压力和贡献不可谓不大。您身上背负着3000多名员工的生计,通航发展得好,他们才能更好的养家。”
“我们绿氢也是。虽然我们现在只有54位同事,但我和吴总也想为他们、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的未来。”
说到这里,陈与禾有些哽咽,仓皇中用笑容掩饰失态:“张总,您姓张,我姓陈,吴总姓吴,这三个姓都很普通,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也正是因为普通,我们好像就更能代表背后的芸芸众生。”
“我们没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姓氏。普通人想往上爬好像很难,总是要举全家甚至全族之力,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推出一个像张总这样的人才。就像绿氢,我们现在确实还名不见经传,需要通航这样的行业龙头给我们机会。”
陈与禾时刻关注着张广运的微表情,他略有动容。对浸淫商场多年的张广运来说,情怀只能感动他一时,要拿下合作,只能靠利益。
“张总也了解我们绿氢,我们的技术和产品,相信您心里已经有答案。新能源是大势所趋,我们两家的合作是强强联合。”
“我们之前的技术确实还有待优化,张总有犹豫,我们完全理解。现在我们新技术已经研发成功,正是合作的好机会,张总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们。”
这一番话,陈与禾在心里演练了很久。
每一句都是有用意的。
先是提醒张广运,是他把陈与禾叫去云石小筑的,现在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意在彻底打破张广运想跟裴家建立合作的幻想。
吴浩帆在频繁碰壁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对张广运做了非常充足的调查。
陈与禾根据张广运的发家史和他对一线员工的关心这些特点,试图用情怀唤醒张广运的初心。
然后陈与禾为张广运之前的反复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给他一个台阶。
最后再以企业发展和利益做最后的谈判筹码。
四管齐下,他们必须得拿下跟通航的合作。
果然,张广运陷入了沉思。
陈与禾也不急,慢悠悠地品着茶。吴浩帆小声提醒她别喝多,当心回去睡不着。
陈与禾小声回答:“喝不喝这茶,恐怕都睡不着。”
也是,今晚这场合作的谈判,不管能不能成,陈与禾和吴浩帆估计都睡不着。
深夜的茶室格外安静。
过了很久,张广运突然开口:“已经很晚了,二位不如先回去吧。”
陈与禾和吴浩帆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绝望,不约而同地微微叹气。
吴浩帆垂首唏嘘,打起精神问张广运:“张总是有别的考虑吗?”
张广运铁青的脸忽然溢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不好好休息,怎么有精神签合作协议?”
签合作协议?
吴浩帆瞬间燃起了精神,跟陈与禾相视而笑,又跟张广运确认:“张总的意思是要跟我们合作?”
张广运郑重地点头:“嗯。”
“好。那张总,我明天带着协议来通航找您,细节我们再详谈?”
“可以,直接来就行。”
吴浩帆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的,好的。”
张广运把视线投向陈与禾,这个年轻女孩儿看着没什么表情:“陈总监不高兴?”
“高兴的。就是太惊喜了,所以不太敢相信。”
张广运笑了笑,站起身,朝陈与禾伸出右手:“合作愉快,陈工。”
陈与禾愣了一瞬,还是吴浩帆拍了拍她,她才反应过来,跟张广运握手:“合作愉快,张总。”
“那我就先回去了,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
吴浩帆将人送到茶室门口:“张总慢走。”
等吴浩帆回到包厢时,发现陈与禾哭了。吴浩帆也有些鼻酸,忍着眼泪问陈与禾:“哭什么,合作谈成了!”
陈与禾吸吸鼻子,眼里全是泪花,声音都有些颤抖:“学长,你听到了吗?张总叫我陈工哎!”
说到陈工两个字,陈与禾又有两颗眼泪掉下来。
吴浩帆笑她没出息,帮她抹掉眼泪,哄道:“听到了听到了,我们陈工最厉害了。”
“嗯。”
称谓,是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的身份象征。
身边的亲朋好友对陈与禾有过很多称呼,不同的关系有不同的叫法。
亲朋好友会叫她小禾,妈妈偶尔会亲昵的叫她禾苗儿。这是对她的爱称,表达亲近。
有长辈或老师叫她小陈,有晚辈叫她小禾姐,是礼貌但又有一些疏远的称呼。
有一个人叫她小与,是专属于他的爱称。
有人叫她陈总监或者直接叫陈总,是基于绿氢技术总监这个职位本身。
唯有陈工这个称呼,是对她能力的承认,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认可。
这怎么能让陈与禾不激动。
她心潮澎湃,回家的路上,陈与禾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突然打电话过去肯定会吓到他们,陈与禾还是忍不住想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喜悦。
爸爸陈怀远是老家一家工厂的工程师,陈与禾小时候,坐着陈怀远的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时常会碰到同事。
那些叔叔阿姨就会跟陈怀远打招呼:“陈工,带孩子出来玩啊?”
而小小的陈与禾会在陈怀远招呼她之前跟叔叔阿姨问好,又甜又脆地说出一句“叔叔阿姨好”,然后陈怀远就会骄傲地看着女儿笑。
从那时起,陈与禾就觉得“陈工”这个称呼很酷。后来工作以后,很多前辈也被称为工程师,她很羡慕,但那时的陈与禾知道自己还不够资格。
电话那头的陈怀远果然很慌,急忙问:“小禾?这么晚了,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没事的,爸爸。”陈与禾先安抚好爸爸,再笑着说,“爸爸,刚刚有合作伙伴叫我陈工哎。”
“真的?哎呀,我女儿太棒了。”
说着说着又有热泪盈满眼眶,陈与禾吸了吸鼻子:“嘿嘿,我们家现在有两个‘陈工’了!”
陈怀远哼了一声:“老‘陈工’都要退休了。”
“退休了也是‘陈工’。”
跟父母聊了会天,陈与禾愈加兴奋了。突然她又想到另一个棘手的问题,越盛旗下的那家设备厂家泰克,宁愿赔违约金,也不愿意卖给他们设备。
“学长,泰克公司那边怎么处理?有了订单,咱产能也得跟上啊,没有设备可不行。”
吴浩帆沉吟片刻后说:“不如这样?”
“嗯?”
“泰克不就是因为想看我们吃瘪给裴放出气吗?如果我们真的要破产清算了,他们可能会落井下石,继续履行合同,做压死绿氢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设备挺贵呢!”
陈与禾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诈他们一下,假装我们没钱不想买设备了,想拿泰克的违约金回血?他们可能就会把继续设备卖给我们?”
这一点吴浩帆也不确定:“嗯,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行。如果不行的话,就得花更多的钱买国外的设备了。”
“那可能得先跟张总商量一下,我们的合作先保密。”
吴浩帆斜眼看过来:“这应该可以。”
两个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比如把泰克的负责人约到绿氢来详谈,再安排人在卫生间或者别的地方故意说公司资金链断裂,买设备的钱都没了,公司怕是要倒闭了之类的话。
就看泰克的人会不会上当了。
几天后的事实证明,能坐上销售总监的人,也没有那么傻。泰克还是不愿意给绿氢供应生产设备。
而通航这边,举行了盛大的签约仪式,正式宣告通航与绿氢达成战略合作,开启氢能源客运车辆和物流车辆的研发。
但生产设备问题仍需解决。
国外的设备,不论是价格还是运输成本,都会大幅度增加,且后期零配件的更换更是价格昂贵。
对现阶段的绿氢来说,控制成本非常重要。
所以吴浩帆打算,再跟泰克的人谈谈。陈与禾表示她也参加,毕竟问题源头出在她这儿。如果被羞辱一番就能解决问题,倒也算有价值。
*
几经周折,吴浩帆终于约到了泰克的负责人邹远一行。
又是熟悉的饭局。
陈与禾以为拉到了投资,他们就不必再在酒局上装孙子,没想到还是得“重操旧业”。
这次更是针对她来的。
邹远一口一个陈工的叫着,却不停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想讽刺她借美貌上位,连带着“陈工”这个称呼都变得不那么悦耳。
邹远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麻利地又给陈与禾添了一杯酒:“陈工跟通航的张总在签约仪式上频频互动,我看着张总很欣赏你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陈工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
“没了裴总的支持,陈工这是故技重施,给张总抛了橄榄枝?”
陈与禾咽下一杯苦酒,笑着接受讽刺:“张总惜才,不然也不至于拿几个亿的订单开玩笑吧。”
“那是自然。”
泰克的一行人说着说着又放肆地笑起来。
吴浩帆几度将安抚的视线投射过来,陈与禾都冲他抿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这段时间以来,陈与禾成熟了很多,或者说是世故了很多。
她不再对酒桌上的恶意调侃和刻意贬低据理力争,也开始学会奉承、迎合和吹捧。
不可避免的,她变成了她以前最讨厌的样子。
但陈与禾深知,这只是暂时的。要想改变规则,得先适应规则,爬到高处,才有资格订立新的规则。
面对调笑,陈与禾举起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敬酒,试图转移话题。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跟她碰杯,说了句什么,陈与禾又挤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
那个笑容在落地窗外的裴放看来,如此刺眼,像被人捏紧了心脏,久久不松开的窒息感。
要想把陈与禾从里面解救出来,对裴放来说很容易,但陈与禾会怪他。
但当那个男人把手拍到陈与禾的肩膀时,裴放不想再忍了。
他来到包厢门口,里面一个男声故意吊着嗓子说:“裴总是出了名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