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落雪,梅花盛,人面如花红。
姜之一字,古来常出美人,却看今朝姜贵妃,人面如花艳,素有大葳第一美人之称。
姜贵妃爱梅,尤爱绿萼。
正值隆冬,宫人早早地开始准备催花,不过半月,整个皇宫已是梅花盛放,绿意盎然。
每逢此时,姜贵妃便会广发请帖,邀请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一起参加赏梅宴。一载一季一宴,乃是正旦来临之前宫里最大的宴会。
世家大族的夫人,携着家里的姑娘,带上宫里派发的名帖,陆陆续续地从宫门口走了进去。
因着只有女眷参加,桥络在桥恪幽怨的眼神下,坐上马车,缓缓赶到了宫门口。
前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宫门守卫的侍从有条不紊地检查着众人。
桥络掀开车上的帘子,向前方的远处打量,不到半刻,她轻拍一下驾车处的经南七,待对方让开位置,迅速从车上跳了下来。
珠钗轻晃,一根发丝轻轻飘了下来。
经南七刚欲抬手,却又顿住,讷讷开口,:“发梢有些乱了。”
桥络伸手摸了一下,揪住发丝胡乱塞了进去,嘴上催促,“行了,你先回去,两个时辰后再来接我。”
“是。”经南七低头,坐回马车,一拉绳子,缓缓调头而去。
身后已空,桥络随着众人的脚步缓缓向前移动,已然没有了入秋时刻随父亲进宫时的急躁。
“桥三小姐倒是悠闲?”
身后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桥络听着有些耳熟,脑中半过,已然猜出是谁,她闷头继续往前走着,只当没有听到。
“怎么?如今病好了,耳朵倒是聋了?”那个女声继续纠缠,迅速赶到了她的身侧。
桥络抬头一瞥,果然看到一个粉衣少女,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美妇,妇人的身后是乌泱泱的一群侍女。
桥络无奈,只得转过身子,对着那妇人行礼,“郡主。”
安阳郡主走上前来,冲着一旁的粉衣少女轻呵,“云姗,过来。”随即,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转向了桥络,“桥小姐自己来的?怎么也不带上几个侍女?”
桥络站定,迎着对方的目光轻笑,“家中事物繁忙,又是贵妃娘娘的盛宴,定是事事周全,我便斗胆自己来了。”
安阳郡主点头,拉住身旁意欲再言的女儿,结束了这短暂的客套,“那就不打扰桥小姐了。”
桥络即刻让开了位置,安阳郡主带着周云姗,跟着一群侍女,乌泱泱地跨过她的身侧,向前走去。
许久,越过重重检查,终于进了后宫,沿途的梅花红白相间交错,白如雪,红如火,照着整个皇宫甚是一番美丽。
陪侍的小宫人跟在身侧,本就简陋的太监服在他瘦弱的身躯衬托下竟有些宽大,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引路。
待走到一处庭院,一阵清风吹来,梅花如雪,洒满人的发梢衣角。
桥络皱了皱眉,晃动脑袋,轻拍衣肩。
“仙女姐姐!仙女……”
一个粗重的男声,语调却如幼童。
桥络眉头一挑,冲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衣华裳的男子,跳着脚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跑着,没跑两步,却被身后的小太监拦住。
“二皇子,二皇子,那不是仙女姐姐,那是桥家的三小姐……”小太监劝着,声音不大却传到了几人的耳中。
桥络眉头一松,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转了方向,朝着二皇子的方向而去。
“桥小姐,宴会就要开始了,不可耽误了时辰。”身旁的小太监拦住,急忙劝道。
桥络停下脚步,问道:“那是?”
“是二皇子。”
“哦?二皇子也要参加盛宴,不妨与他同行?”
“不不,二皇子只是路过,看着方向,应当是要去皇后娘娘的寝殿。”
桥络收回目光,看向了小太监,“今日贵妃娘娘举办盛宴,阖宫都会参加,不知皇后娘娘是否会莅临宴会?”
“皇后娘娘病了,应当不会来。”小太监踌躇,凛凛寒冬,他竟有些冒汗。
桥络收起表情,瞅向远处还在挣扎的二皇子两人,点点头,跟着小太监往另一处的方向缓缓走去。
渐渐地,人影消散。
二皇子目光呆滞,仍旧看着远处,梅花飘落,他的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不是仙女姐姐,是桥三……”
“哎,对,是桥三小姐。”一旁的小太监帮他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
披香殿内,盛宴开席。
跟在众人的身后,桥络才真地开了眼,绿萼梅花,一簇簇的盛开,在这奇怪的季节配着奇怪的颜色,甚是抢眼。
金冠绿萼,绿叶绿花,乃是梅中独品。
虽说花开百色,色色独佳,桥络这个粗人,却是有些欣赏不来,绿梅确实抢眼稀奇,但还是觉得沿路而来的红白相交梅花更是好看。
这红梅白梅绿梅融合在一起,也不知道会开出什么颜色,桥络思绪飘起,胡乱交错。
慢慢地,本就落于人后的桥络,更加离得偏远,又因着只有她一人,遂有些不打眼。
半晌,桥络不动声色环视四周,缓缓改了道路。
几棵绿萼梅树,整齐地种在庭院两侧,沿着拱门生长,弯下的枝头,将将垂在灰石瓦上,倒有一番美人垂笑之姿。
桥络瞅着梅树,枝头粗重,绿朵簇簇,还未长出叶子,瞧着有些年头。她一身绿衣,虽说不能完全遮住,却也大半隐在其中。
拱门另一侧,两个小宫女躲在树后偷懒,断断续续聊着宫里的八卦。
一个小宫女抱怨着,“近来也看不到五皇子了,出宫建院后,就连娘娘的梅花盛宴,竟也不来参见。”
另一个宫女回着,声音有些年长,“梅花盛宴本就是邀请各府夫人小姐参加的,五皇子又不选妃,来这里做什么,待过几日,就会来看娘娘了。”
“五皇子的年纪也到了,也不知道娘娘看上哪家的姑娘?”小宫女的声音带着羞怯。
“不管看上哪家小姐,横竖也不会是我们。”另一个宫女提高了声音,好似拧了对方一下。
“你干嘛,我就随口说说罢了。”
“你仔细点,要是让娘娘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哼,与其担心娘娘,不如多担心担心十一公主,最近的十一公主跟个炮仗似的,前几日的小顺子,不过是从她身旁路过,就被她好一顿打骂。”小宫女有些不服,回嘴道。
“那还不是琳琅姐姐没了,公主觉得事事不顺心罢了。”
“既然不顺心,那又何必处死琳琅姐姐,宫里对食的太监宫女也不是没有。”小宫女接着抱怨。
“哪里是十一公主,明明是我们娘娘……”
一个尖细的男声打断了二人,“你们两个不去干活,竟敢在这里躲懒!”
披香殿的掌事太监一指手,厉声呵斥。
两个宫女一惊,急忙从树后钻了出来,对着掌事太监和身后的男人跪拜。
“李公公息怒,我们真的没有偷懒。”小宫女高声喊冤,眼睛偷偷朝着身后的男人瞥去。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也立刻接道:“五殿下,我们真的没有偷懒,只是看到绿梅落到地上,想捡起来。”
五皇子眉头皱起,跟他母亲一般俊美的脸庞带着一丝戾气,“若有下次,赶出披香殿就是。”说罢,越过几人,朝着石拱门走去。
待走过圆门,他目光一转,看着梅花树下,散落一地的绿梅,眉头皱得更深。
……
无聊的宴会,因着长公主殿下没来,连着卫煊也未到场,看着满园的陌生脸孔,桥络连说话的心也散了,不过幸好,其他人也没有拉拢她的意思,就连一直给她找麻烦的周云姗,也变得安静乖巧。桥络打量着台上最高处的女人,暗暗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可令人闭嘴,也可令人谄媚,不由愈发地想念漠西。
终于挨到了时间,桥络跟在众人的身后,低调地朝着宫外走去。
刚走出宫门,经南七迎了上来,发梢微湿,面庞被风吹得生硬,声音暗哑,“累了吗?这里面装得姜茶,你喝了去去寒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递了过去。
桥络一推手,没有接住,只是闷头想要上马车,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叫住了她。
“桥三小姐,是要回府吗?可否与我一道?”
桥络停下步子,转头看去,看着那一身华服,眉侧一点朱砂痣的风流男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六殿下?”
“许久未见,难为三小姐还能一眼认出本宫。”六皇子衣袖轻挥,朝着桥络靠近。
“我还有事情要办,跟六殿下不太顺路。”桥络目光轻挑,语气疏离。
“无妨,若是三小姐有空,也可来找本宫叙叙家常。”六皇子看着桥络因为谨慎而紧握车壁的右手,意味深长地笑道。
……
马车走了很久,渐渐的与众人分散开来,帘外经南七的声音传了进来。
“今日的宴会如何?刚刚,六皇子又是何意?”
“就是赏花,没什么意思。”桥络摸着额头,停顿了好一下,才接着说道:“不过,倒是让我碰巧知道,处死琳琅的不是皇后,是姜贵妃。”
“姜贵妃?如今看来,所有的矛头都是指向了五皇子。”
“刘二,琳琅,柳家,都是指向了五皇子。”桥络嗤笑一声,“真是巧合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