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神鸟的话题被强行止住,姚秋二人也不再多言,只是面面相觑。而渠逸沉默良久,才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说道:“从这往前走三里地,向东便是安化坊,我的宅邸也在那,咱们过去吧。”
“好啊。”
“不必。”
姚安如与秋凌川同时启齿,给出截然不同的答复。
“渠逸君,我的昭昭虽为妖,可毕竟是女体,不大方便。”秋凌川故意端出主人的架子说道。
姚安如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一张冷脸,想来是昨日争吵时生气还未消,自己也不便多言。
渠逸依旧含笑,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既然昭昭姑娘有所不便,不如下榻重馆吧。重馆的主家与我私交甚好,钱的事,不用担心。二位若不嫌弃,明日我设宴,为二位接风,咱们共叙桑麻。”
闻言,姚安如微微颔首,而后回头招呼秋凌川一起走,却见他斜睨着自己,一脸不悦,便只得尴尬地撤回目光,低声道:“此事你与凌川君定夺吧,我听他的。”
那句“我听他的”落在秋凌川耳中,终于令他那张冷脸有所缓和。他抿了抿嘴,得意地走到姚安如身边,还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对渠逸揖礼道:“那就有劳渠逸君了。”
姚安如见他面色舒展,也长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人真麻烦,早知道不跟他来了。看着吧,定多要他敬几柱香。”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吵嚷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只见三五汉子和妇人,围着一满身污秽、半裸着身子的女子,对她指指点点,颇有微词。
被围着的女子看上去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许是常年漂泊,无人照顾,她脸上生疮,仅剩的半截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同龄女孩的芳华模样。
女子行为癫狂,言语混乱,每当遇见背负行囊的路人,便会上前胡乱翻找,此举招致旁人的极度反感,人们纷纷躲避。更有甚者,因无法忍受她的干扰,对她拳脚相加,尽显厌恶之情。
有人打她,她就跑。这不,受不了众人拳脚,她就朝着三人这边跑来,撞开了姚安如,直奔秋凌川。
“帮帮我,他们偷走了我的孩儿,帮帮我吧……”疯女拉着秋凌川的衣服,凭他怎么推搡,都推不开。
渠逸也来解围,一把将疯女推开。
那疯女并未就此止步,她神情激动,泪眼婆娑,不断叫喊着“帮帮我”,再次向秋凌川扑了过来。
可一个女孩再怎么折腾,在两个男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渠逸仅用单手阻挡,便足以让她无法靠近秋凌川半分。
一次次无力尝试,她破旧衣衫被挣得皱在一起,露出更多粗糙的皮肤,赤裸的双脚,也被地面碎石磨破了,鲜红渗出,很快蒙尘,如旧伤一样斑驳。
恰在此时,两名巡城护卫恰好经过,目睹此景,连忙介入,将疯女扯到一边。见那疯女试图挣脱,一名护卫直接举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霎时,一道殷红的血印从脸颊延伸至腹部,触目惊心。
这一鞭子,看着就疼。尤其是那一“啪”响亮的声音,抽得连姚安如都跟着心头一颤。她连忙上前,推开护卫,将疯女抱在怀里。
那护卫刚要拉开姚安如,被渠逸喝止:“休要对我的贵客无礼!”
护卫闻言,连忙向渠逸躬身道歉:“渠逸君,我等不知您有贵客,多有冒犯,请君见谅。”
渠逸也走了过来,对护卫训斥道:“尔等巡城,是守护城中百姓,不是行欺压之事。此女虽神志不清,却也是凤鸣城百姓,岂能以武力伤之?”
“渠逸君训斥的是,我等知错,再也不敢了。”二人卑躬道。
“既然知错了,便带这女子去包扎,再找身像样衣裳换了。”渠逸吩咐。
两人连忙应命,按照渠逸的指示,带着疯女匆匆离去。
“那是个孤女,疯了有些年头了,素日在街上游荡,绝不伤人的。”渠逸换上笑颜,对姚秋二人说道。
“无妨无妨,咱们还是快去你说的那个重馆吧。”秋凌川催促。
重馆立于闹市,如一个金色明珠,璀璨耀眼,过往行人无不侧目。馆高三层,其下二层门窗洞开,可见其中影影绰绰,可闻其中人声鼎沸。而最高处的第三层,则门窗紧闭,颇为幽静。
几人还未迈进重馆大门,掌柜已快步而出,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
“哎呦,这不是渠逸君嘛!今日光临,怎未提前遣人报一声?我等也好早早准备,以迎贵宾啊。”掌柜躬身行礼,言辞间满是恭敬。
渠逸微笑回应:“今日我可不是贵宾,这二位才是。他们从外乡来,初临凤鸣城,今日下榻,略有仓促,还望掌柜能代为张罗一二。”说着,他向掌柜介绍了姚秋二人,并特意吩咐道,“就安置在我那里吧。”
掌柜闻言,连忙向姚秋二人深深作揖,态度愈发谦卑:“贵客临门,未曾远迎,实在失礼。您二位有所不知,重馆乃凤鸣城首屈一指的客舍,渠逸君是馆中常客,整个三层都被他包下,专为接待尊客之用,外人难以企及。请二位上楼稍事休息,在下即刻命人送上新鲜瓜果与鲜花,以供二位品玩。”
掌柜如此殷勤,店内一干人等,更是谦恭奉承。秋凌川哪受得了这番招待,他想听清掌柜说的话,可耳边被奉承的话堵塞,是一团混沌;想看清重馆内奢华的布置,可眼前被美艳的侍女挡住,是一片缭乱。就这样被簇拥着,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三层的房间。
随着渠逸挥手,命闲杂人等退下,房间内这才清静下来。
只见房内布置,奢华程度比楼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墙壁都是螺钿漆面,地上铺着一层绒毯,家具物什大多镶着金边,字画器乐、珠宝摆件更是琳琅满目。
这还不够,方才掌柜说送些瓜果鲜花,没过多久,十几个伙计搬的搬,扛的扛,将一堆花卉送来,大小盆栽、各式盘花几乎塞满了三层所有的房间,瓜果也切成雕塑一般,置于案上。一时间,房间内氤氲着芬芳香气,令人迷醉。
“这也太夸张了吧,你每次招待人都如此铺张吗?”秋凌川问。
渠逸笑了:“二位是贵客,自然值得这番款待。而且,这也不算铺张。屋里许多物件,都是我的私藏,家中放不下了,便挪来一些,一来掌柜会定期打理,二来招待贵宾时,也能添些格调。”
一句客气话,捧得秋凌川心里美滋滋的,姚安如却不以为意,寻了窗边的木榻坐下,默默看外面人来人往。
安置好二人,渠逸也该离开了。临走时,他说今日稍晚一些,会在重馆设宴,款待姚秋二人。
“吱嘎——”
渠逸走了,屋门被拉上。
姚安如饶有兴致地打量屋内陈设,秋凌川心事重重地凑了过来,说道:“那个渠逸,你离他远点儿。”
这话让姚安如一头雾水,心说:“他怎么看出来渠逸是故意引我进城的?”想起那日自己窝在秋凌川怀中哭泣时,他还提到自己“逃出炼狱”,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
于是,姚安如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你看出有什么不对了?”
“当然了。”秋凌川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定是有所图谋。”
“你觉得渠逸君图谋什么?”
秋凌川抬眼,看着姚安如,她的美貌真的绝无仅有,比寻常人超然,比寻常妖深邃,真是多看一眼就陷进去了。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又赶紧抽身后退,顺了顺乱掉的气息,才缓缓说道:“自然是图你了。我跟你说,有些豢妖之人,心中不定藏着什么腌臜事呢,你要当心。”
“哦。”姚安如当他要说什么呢,还搞得神秘兮兮的。她松了口气,一路上秋凌川时不时阴阳怪气的,敢情不是生自己的气,竟是看不顺眼渠逸。
她窃笑一声,又撩逗他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妖啊,不必尊着你们人族的规矩,更不必无谓守洁。”
“你在说什么胡话。”秋凌川又被点着了,“你与那些寻常妖物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他提高调门道,“总之,你是我的妖,就得听我的,我让你离渠逸远一点。”
姚安如故意作不屑状,冷哼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的妖,先前答应的一日三炷香呢?”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兑现!”说罢,秋凌川就跑出去了。
他刚出重馆,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人,抓着自己的胳膊不放。秋凌川仔细一看,竟是方才的疯女。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了?”他一边推搡着疯女,一边问。
“你是好人,帮帮我,帮我找到孩儿们。他们,他们都不是人,抢我孩儿……”疯女边哭边说。
“其实我也不是好人,你放开我。”秋凌川虽然抗拒,可看着疯女可怜的模样,也不忍心下重手推开她,只能哄着让她离自己远点。
很显然,哄是不管用的。急得秋凌川仰头叹气,正好看见姚安如趴在窗前,安安静静看着他。
“你看什么看,下来帮忙啊!”秋凌川喊道。
姚安如闻言,故意慢悠悠地走下楼,又故意站在一旁,多欣赏欣赏秋凌川的尴尬。片刻后,才在他的埋怨声中上前,抱住疯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令她动弹不得。
“别哭,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姚安如一手搂着疯女,一手帮她整理蓬乱的头发。
疯女在她怀中哆哆嗦嗦,低着头,不肯多说一个字。即便姚安如再怎么温柔,她也不敢吭声,只是怯生生地看向秋凌川。
“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秋凌川冲疯女说道。
听了他的话,疯女这才开口:“我,我不说。我说了,你们送我回家。我不回家,家里有妖,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