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正了解甘野的,除了聂执就是他自己。
他失去大部分记忆,剩下的记忆犹如千疮百孔的麻线衣,很难靠他自己整理出一条真正的逻辑线。
仅凭借他对自身的了解,他猜出自己应该是出过事,并且在跟聂执你来我往的试探中,理出了个大概头绪。
一些细节不太清楚,一些聂执不知道的事他也不知道,抛开那些,他在细枝末节中猜到了还有另一个他。
那个杀聂执后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他自己。
因为这是聂执。
他心里知道,他不会容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获得聂执的遗留物。
不会是别人。
要么是他,要么是另一个他。
如果他因为一些原因得不到聂执的身躯和神位,除了另一个自己,他不会允许其他第三方获得。
于是他在动身确认这件事前,驱逐了聂执。
答案很不好。
比起负气离开超级难哄的聂执还要让他心凉。
甘野当即决定扭头回来哄他难搞的前男友。
撂摊子不干的想法到另一个真正露面,带他来教堂之前,甘野都觉得挺好的。
但甘野很显然忘记了一件事。
他忘了能发疯要杀另一个并且撂挑子的不止他。
另一个也可以。
能上岸且愿意上岸的海族很少,大部分海族还是更喜欢祖辈世代生活的海。
神地的那一半出现不是为了见聂执,是为了警告甘野。
如果他敢在岸上躲到死,他会遵从神地的命令先拿灰塔的海族开刀。
我得走了。
进教堂的那刻,获得了另一半分享的记忆同时,甘野心中升了这个念头。
他抓住手里的衣扣,扯了下聂执,困意一层层上涌,轻柔的力量托住了他的残魂。
上次有这种感觉在三百年前,灵魂寸寸撕裂的伤被一种更为庞大的力量包裹住,无声且温柔的将他溢散的魂魄碎片修复好。
这样温柔的将他抱回灰塔。
聂执单手托着他,让小孩伏在自己肩头。
“聂执”
甘野迷迷糊糊叫他:“好疼。”
“我疼”
“你也要疼”
不能只有他忍受这样的疼,把他丢在海上的聂执必须比他更疼。
聂执得知道他有多疼。
聂执低头凑在他耳边,声音轻的好像在说情话:“我告诉过你,在陆地,我不同意,你走不了。”
甘野闭着眼睛抓住他的衣领:“我不要,聂执,跟我一起死吧,我不想再”
他说着忽的睁开眼,语气里淬了毒般咬牙:“你不准选他,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侯文被他突然大声吓了一跳,他看看其他几个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又低头开始解他的阵法。
刚刚事出突然,他用出了平时他没学好的阵法。
问题来了:他用了,不会解。
柴喜作为一个不擅长战斗,整天无所事事听八卦的鬼,他不会阵法这种东西。
槐微会,但她觉得这种阵法太简单太蹩脚,不配她动手,除非侯文愿意花钱雇佣她。
侯文哪雇的起她这身价级别的大妖,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抄着手站在一边不动如山,自己上手试着解。
现询饶有兴致的看他解阵法,不时指指点点的出馊主意捣乱,在第三回瞎指挥后,侯文鼓起勇气把他赶走了。
邓从善会解,但他说不了话也蹦跶不出阵法,只能憋屈的坐在坑里等侯文研究怎么解。
在他眼里,外面或站或蹲,亦或是被抱着的,足足六个不同分类种族,除了这个十几岁的人类少年,全都是狗。
没有一个伸手帮他。
现询无事可做,闲闲跑聂执身边去逗此刻看起来不太清醒的甘野:“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癔症要喊打喊杀的,我们来之前你当着他面亲了另一个?”
甘野在现询这已经确诊了精神分裂加狂躁症,但凡扯上另一半,他都要发作一回,所以他很顺便的猜了下原因。
聂执再一次摸了下他的额头,确定没有角,才开口:“刚跑了两回,我没让,现在力量乱卷,记忆出问题了。”
现询沉默片刻:“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当着你面跑?这又不是海上。”
“谁知道呢,”聂执轻笑:“可能是那个离开前给了他点什么。”
现询欲言又止:“你就没想着给他顺一下?”
聂执压住甘野的尖牙,不让他咬自己:“先听听他会说什么。”
现询听完甘拜下风,他不知道甘野到底脑子抽什么风,非要跟聂执这种心狠手辣,在人间磨炼成精的斗智斗勇。
在聂执这,不能动不能思考的甘野,才是真正安全无害的。
只要确认甘野没到真撑不住的时候,聂执就能做到冷眼旁观。
观察他记忆错乱时的表现,从中分辨他先前胡扯的那些关键节点中隐瞒了什么,是否有事情被他颠倒了顺序。
聂执已经撇开了他撒谎的那部分,不过剩下的那部分真的,到底有几分真,他还没完全确定。
“叮”
铁器击打声远远传来。
邓从善畏惧的一缩,很快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面向侯文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侯文立刻懂了:“聂执,他好像要告诉我们什么事,你先给他解开禁声咒,等他说完了再封。”
邓从善满脸不可置信,他压根没考虑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可能。
这小的怎么跟那几个大的一样狗。
聂执扫了眼邓从善,拒绝了侯文的建议:“不必。”
“这你就不懂了吧,”柴喜蹲在他身边看他解咒,顺口解答:“这是聂老板的地盘,甭管来的是什么,都不用怕。”
他认真道:“我们这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聂执。”
现询提出疑惑:“聂执的力量还剩下多少?”
柴喜咳嗽两声,他只是仗着自己有用可以挑两句嘴,这甘野的二哥才是真没半点眼力见。
“别管剩多少,事实就是我们这会加起来依旧打不过。”
他看现询还要说什么,立刻找补了一句:“这是陆地,不是海上,海上另算,海上的话就算聂老板也得退两步。”
现询终于心满意足,假惺惺谦虚了一句:“其实我在海上也打不过聂执。”
被杀好几次。
“小六以前才是海上当之无愧的老大,聂执都不是他对手。”
不过甘野在海上反而是不怎么爱动手的。
大部分时候他都懒懒的,尤其有聂执在的时候,他除了告状动个嘴剩下的全不管,职责杂事以及他平时想打没去打的几个哥哥,都让聂执帮他解决。
到了陆地,甘野才会变得有活力,喜欢在挑事后捋袖子自己上去打。
他这种差别大约是海上实在没有对手,他看不上他的几个哥哥,也看不上一些跳的起劲的小鱼小虾。
陆地就不一样了,陆地对他而言什么都是新鲜的,力量减退一半,没有海的辅助,得心应手的招全用不上,以至于他打架都觉得有意思的多。
跟槐微掐架也很有趣,赤手空拳是他碾压局,槐微用她擅长的法器阵法,甘野铁输无疑。
有时候槐微会让他陪练提升下自己,该说不说,几次下来她变的能打多了。
有时候是聂执让她教他和甘野炼器画符各类阵法,每次都能把槐微愁的够呛,无他,甘野实在太难教,她是手把手从学习当下的文字教起的。
好在聂执给的够多,足够等甘野离开后把她因教学减少的头发养回来。
想到这,槐微深深叹了口气:“幸好我是妖,生长在陆地,不然我早被甘野气的吐血而亡了。”
她说着还煞有其事的对聂执拱拱手,对他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
现询凝滞两秒,也学着对聂执一拱手:“我也得谢谢你愿意收,不然我也架不住这么能搞事的弟弟。”
侯文嘴角抽动,心想:所以聂执到底是到了什么血霉,摊上这么个倒霉玩意。
他忍不住看了眼聂执,忽然想到自己家族是怎么跟聂执扯上关系的,瞬间垮下脸。
这两货怎么不算是绝配呢?
他小声嘀咕:“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聂执和甘野这样的,也能是神,还是天生的神。”
天生的神和后天的不一样,他们从出生起就定好了神职,属于是按需出世,就等着心智更成熟理解天地法则后,领下自己的神职,走马上任。
不像后天那种竞争上岗,压力很大,可能愁秃了也未必能成。
柴喜高挑眉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神爱世间万物,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个性和情感,只不过他们的偏爱不能影响世间法则。”
侯文问他:“影响了会怎么样?”
柴喜摊手:“会被聂执这样的恶神诛杀。”
侯文开始怀疑人生:“那如果影响的是聂执呢?”
柴喜一脸“小伙子你很勇啊”,无奈笑笑。
“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离神这个位置比十万八千还远,离”
他指了指头顶:“离那个,更差了做梦都赶不上趟的距离。”
槐微拆了一句台:“是八百辈子的梦加起来都赶不上趟。”
柴喜撇嘴:“好。”
现询就是哪热闹往哪凑:“这我知道,如果是聂执这样厉害的神犯了错,其他神不动就是我们家小六出手。”
侯文人都傻了:“他?他不是陆地上打不过聂执吗?”
“是啊,”现询面带微笑,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道:“那就去送死呗,反正也没几个在乎小六上陆地猎神的时候能不能活着回来,不能的话正好,连小六一道收拾了。”
这才是神地真正想要的结果。
槐微切了声:“照你这么说聂执就更不可能违规了,不仅他不会,他还会看着甘野不让他违规。”
聂执曾经跟她说过,他想给甘野一个他喜欢的,正常美好,舒适度高的生活环境。
他是不会让他们两个沦落到被天降神谕追杀的地步的。
他只是没想到,会有传谕者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他们死。
就算聂执已经处处小心,时时看顾甘野,他们也还是找准时机下了手。
“哦,那重要吗?”
现询嘲讽一笑:“你总不会以为甘野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违规了吧?”
槐微之前还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她以为他违规杀了邓从善,可事实是,邓从善就在他们面前,还活蹦乱跳的,精神的很。
侯文小心翼翼:“是因为他让海族上岸?”
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现询失笑:“怎么可能,如果海族上岸是错的,那这么多年来造船下海的各族算什么,大家各取所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侯文吃惊:“那你们也没拦着那些海船啊。”
现询摊手:“所以才叫各取所需,小傻子。”
甘野清醒了片刻,眼神非常冷漠:“如果陆地明说不允许海族上岸,我只会杀光所有海上异族,懂吗蠢货。”
大家算是相互试探,陆地真强硬拒绝海族登陆,哪怕陆地种族在海上安分守己不生事,甘野以入侵领地为由杀光海上异族也是理所当然。
因此没有谁敢说海族上岸是错的,他们太清楚海上这个新出世,年纪最小的海神有多狠。
没有任何种族敢在海上激怒一个海神,态度强硬的后果他们承担不了。
他们只敢用海族上岸后不守规矩来说事,仿佛是在嘲笑甘野所希望的自由和平多么天真一般,让他恶心,却又没有办法处理他们。
甘野知道他活不久了,他必须给陆地种族一个沉重警告,杀了邓从善是他当时急需办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下次能不能活着离开灰塔的禁锢。
他只是没想到槐微会拦着他,他也拦住了他。
就连聂执都被惊动,追上了岛,要确定邓从善没死。
甘野跟聂执强调:“我没杀他!”
聂执确认邓从善没死,只是被捆起来后,一个抬脚将他踹进水池,完全不顾形象踩着淤泥进池揪出他。
“没杀?你就不应该有这个想法!”
甘野剧烈喘息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