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塘关外往西三十离地之处,枯荷池旁,远远就能看到这边尸气与怨气的缠斗。
边心远到达时,安信已经处于下风,而渊雾气定神闲的站在堤坝上,手里正团着一股青色原神。
他脱口道:“安信,这是你的母亲?”
看到边心远,安信喜出望外,连他怎么认识母亲都来不及细想,便道:“来得正好,救救我娘!”
边心远二话不说,腾空飞去,却在半空被绳索捆住,跌落在地,动弹不得。欲用灵力破开,也使不上一分。
“边心远是吧,我知道你跟安信最要好了,快帮我劝劝,让他赶紧自毁尸道,那东西太危险了。”渊雾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看不清脸,有些高低肩。
边心远冷哼道:“你自己没手吗?”
“我?”渊雾轻笑,“我又不会,他要是再不答应,那我就只能把你们都杀了。”
“那你动手啊,反正我们仨都落你手里了。”
渊雾没想到他会破罐子破摔,这有点不像他的风格,但也没细究,只叹道:“我从不亲手杀认识的人,你们要不自行了断吧。”
边心远无语,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被绑着,安信被你养的那些鬼东西缠着,你手里那团东西就更不用提了,我们仨都凑不出一只空手,怎么自行了断?”
安信听不下边心远东拉西扯,但也觉穷途末路,便道:“放了我娘和边心远,我拿命换就是了。”
“不要啊安信,骷髅军团能抵抗他的鬼暗,真死了或是自废尸道就是正中他下怀了!”
“不是还有其他尸修吗?!”
“但只有你同时拥有骷髅军团已经操纵新鲜尸体的修为!”
周围只剩鬼暗桀桀之声,安信已经放弃抵抗,但他的骷髅军团和配剑都十分护主,硬是为他争取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边心远站在堤坝上往下看,白的骷髅黑的鬼影搅在一起,密密麻麻,十分诡异。
如果安信真的自毁尸道,过阵子,整个人间都会是黑漆漆的一片。
“哎,看来你也不是很想救你娘,你们俩在这等着,会有人来取你性命,我跟你娘没打过交道,这我倒是可以……”
“慢着!”安信急得嗓子都喊破,“我死!换他俩活。”
白森森的骷髅齐齐停住。
渊雾歪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信一伸手,正酣战的配剑回到他手里,一把朝自己心戳进。
几乎堪堪刺破皮肤之势,渊雾手一阵吃痛,下意识松开,树枝立即一滑到底,一道青光自枯荷池蔓延开来,冲击着上面的所有人与物。随即,鬼暗与骷髅瞬间下沉,像是被枯荷池吃掉一般。
除了安信。
水变清了,枯荷活了,鲜嫩的荷花与何叶在安信腰间荡漾,边心远不知何时也站在荷花池里了,周围一切都那么安静美好,安信都要以为刚刚只是在做噩梦。
他仰头一看,原本站着渊雾的堤坝上,眼下空无一人。
“太好了,在援兵赶到前完成任务!”边心远激动一挥拳,激起两边水波。
安信道:“你知道的好像比我多?现在是什么情况?”
边心远把墨阳道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原来食人谷下沉后,万灵没死,凭借自己的一丝原神,把食人谷上骷髅军团的痕迹掩盖了,而她的重要根枝被大长虫拼命救下来了,随着水流,飘到了洛水城附近,偶遇到墨阳道人,墨阳道人把她放在净水瓶里,打算择日回天穹山种在仙泽园中。
可谁知,在墨阳道人下榻在安阙宗后,只去了趟先行誓,净水瓶竟不翼而飞。
好在墨阳道人探到那瓶子的气息,是在堰塘关附近,这才让边心远赶过来救人。
好在人救到了,尸道也没被毁。
简直是超额完成!
“没有,”安信冷声道,“我没有尸道了。”
“什么意思?”
“一欢的金丹在我身上。”
边心远被这一消息震惊得半晌没说出话,他张了张口,最终缓缓吐出一句,“你怎么会同意的?”
安一欢为了安阙宗有多殚精竭虑,为了保住安氏一族的荣耀,边心远是知道的,所以,换内丹,是安一欢能做出来的事,但他没想到,安信会同意。
在他心里,安信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你也觉得我很自私吧,”安信低下头自嘲勾勾嘴角,“可是如果我不能拿起长安律卷,我就无法保护我娘想要保护的人。”
“异能者,跟我娘一样的异能者……他们像路边的野狗一样,谁都能踢一脚。”
“我得帮他们。”安信说出这话时,眼底闪着粼粼波光,“像我娘一样。”
安信语气坚定不容犹疑。边心远望着这生机盎然的池塘,愈加动容,“好,眼下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才能帮助异能者。”
“你说。”
“林凛央和于浅在鹿九山庄引起了修真界很大的动荡,各大门派连纷纷退出育仙大会,在宇文仪的煽动下,他们正在计划围剿林凛央于浅和云深。”
“是要我去劝和?”
“不,要你去把他们三个都在堰塘关的消息公之于众,再想办法在半个时辰内将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带到堰塘关来。”
“这是为何?”
边心远耸耸肩,“不清楚,但渊雾也在这儿,估计是有不小的事要发生。”
—
林凛央湛临等人跟边心远几乎同时出发的,只不过目的不同,六人飞着路遇狂风,便飞散了。
边心远率先到达枯荷池,忘忧念泽湛临分为一波,剩两个姑娘轻轻落地在堰塘关城门外。
城门大开,往里一瞧,满眼白雾,看不到任何建筑,四周鸦雀无声,仿佛是一座空城。
跟十几年前比起来是两个极端。
“是瘴气。”林凛央思忖几息,当机立断,“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探探路。”
灵犀想跟她一起进去,但知道姐姐的性子,决定好的就不会轻易更改,与其争执去或等,不如节省时间,快去快回,或是她在里头跟忘忧哥哥他们会合,或是自己在外面等到他们,告知千霜姐姐进去了的信息。
灵犀取下自己的红斗篷,将其化作一方红丝绒手帕,道:“听忘忧哥哥和你经常说,你们捡到灵犀的时候就包着这个斗篷,我一直都觉得,是它一直在保护我,十几年前,我还小没办法护着你。现在我大了,虽说自身能力尚欠缺,真要遇上什么事,只有添乱的份儿,但我相信这个斗篷一定能帮千霜姐姐逢凶化吉。”
林凛央笑了笑,用接过手帕,就着这只手摸摸她发髻,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轻易让人发现了。”
说罢,转身进了城。
说来也奇怪,方才在门外还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堰塘关,在林凛央进榻进城门的刹那,雾气瞬间消失,房屋树木人迹齐齐出现在视野中。
霜白利刃悄然滑落至手掌,另一只手紧攥红手牌,全身感官十分警觉,林凛央得确保在遇到突发状况的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
如此警觉的状态,林凛央维持了一炷香时间,走着走着,雾气又漫了上来,浓得看着都喘不上气。
此时,脑海里闪过许多过往回忆——有她和忘忧第一次进食人谷差点偷尝禁果;有三四岁时修士闯入要劫走她;还有十几岁缠着湛临应下渊雾来明淮上陆玩……
林凛央甩了甩脑袋,下意识用拿帕子的那只手捂住口鼻,低头抬头尖,白雾又消失了。
跟进城瞬间消失的不同,而是慢慢消散的。
待到所有雾气散开,一座小山映入眼帘,视线中心是半山腰间的一座茅草屋,凝神细看,一男一女正往山下走,男的挑着扁担,女的提着篮子。后边还跟着五个大小不一的小孩,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六岁,全都衣不蔽体,看不出性别。
走近细看,女的小腹明显隆起,这是又要生了。
林凛央叹口气摇摇头,无暇顾及他们,只继续寻找异常。
走了大概一炷香光景,竟然又走回这茅草屋了,这次直接到门口了。
眼见着天雷滚滚要下雨,林凛央预备进去讨口水喝,顺便问问这附近有无不正常的事发生。
就在她屈指叩门之际,里面哇的一声啼哭吓得她顿住,里面的声音也让她倍感心寒——
“哎哟,又生一个,怎么养的起!这五个已经掏空米缸了,不行,这个一定要丢掉!”
林凛央还没来得及藏起来,门就打开了,那男人单手拎着娃娃啼哭的男婴,直冲冲向深山走去,仿佛站在一边的林凛央是个空气。
男人一边爬山一边喃喃自语:“你也不要怪我,今年收成不好,连打胎药的钱都匀不出来,何况你娘身子弱的打胎会有生命危险,我又实在是养不起……早点死投个有钱人家,也省得受这一世的苦……你就待在这听听天命吧……”说罢,便将其随意丢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块上,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待人走远,林凛央去抱婴儿,后者居然穿过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地躺在石头上。
自己就好像是死了的鬼魂,触碰不到实物。
难道,她死了?
不对啊,她这一路什么都没遇到怎么可能……
她又是前鬼王之女,就算死了也不会有魂魄出窍,她死了就是真死了,不过不会轻易死就是了。
突然,她想到一件能杀人于无形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