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乃鹿北山庄的阵派之宝——幻花水月镜。

百多年前，三界六族大战，修真界险胜鬼族，天神给出力最多的前三大宗门各派发一件灵器，让天穹派梵净真人破格飞升，给了安阙宗统领修真界的长安律卷。

而鹿北山庄则得到了一面镜子。

刚拿到那会还没人知道怎么使用，以为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该门派弟子为此还抱怨过说，自家出钱出力不比其他两家少，别家要么有权，要么有名，自家就捞得一破镜子……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鹿北山庄并不出名，直到一次育仙大会上，伤得就剩一口气的修士吸入镜子，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毫发无损出来了。内伤外伤全好了，呼吸吐纳也如常。

当围观者问起在幻花水月镜里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那修士怅然答——弥补了遗憾，但更觉遗憾。

神神叨叨的话听得人一头雾水，不过，幻花水月镜是会起死回生的灵器不胫而走。

紧接着，鹿北山庄庄主被蛇妖咬断胳膊，照列进幻花水月镜，可却是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话都没出，便咽了气。

可见这幻花水月镜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且不认主。

莫非她现在正在幻花水月镜里？

据她所知，幻花水月镜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须得配合幻月粉。

幻月粉单独使用，只是普通迷药。而用了幻月粉再进幻花水月镜能保持清醒，否则，长时间待在幻花水月镜里会迷失自我，以为自己本身就是幻境中的人，再也无法出来。

难怪会有记忆回闪，那是她要弥补的“遗憾”吗？

可眼下情景跟自己完全没关系啊……

一个念头的功夫，雨噼里啪啦砸下，淋不到林凛央，但是这刚出生的小婴儿可就不能幸免了。

这要是淋一晚上，又饿一晚上，估计性命堪忧。

联想到自己似乎境地也没好到哪去，没用幻月粉就进了幻花水月镜，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如此想着，她用霜白利刃给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以疼痛保持清醒。她怕自己真变成这幻境里的一团空气了。

刀剑刺破皮肤，血液滑下，落在袖口的红手帕上，顺着手帕竟正好滴在男婴嗷嗷大哭的嘴里。

嗷呜——

是狼嚎。

估计是闻到了血腥气，不一会，一只灰色成年狼，从垂下的□□来看，估计还有小狼崽。

狼警惕地缓缓靠近，嗅了嗅男婴，用舌头舔着脸蛋，男婴捏它肚子，它竟把奶给他喝了。

灰狼喂了奶直接走了，仿佛喂奶就是它的任务它的使命。

于是，刚出生的弃婴安然地渡过了一晚。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上山了，一弯一直的腰看起来像是在捡菌子。

林凛央突发奇想——把婴儿弄醒弄哭，引得小道士的注意，他八成就有救了。

那小道士玩心重得很，走两步捡快石头扔着玩，走两步又拿起带树叶的树枝舞弄着，把雨水挥得到处都是，巴掌大的地方转了好半晌都没转到这块。

林凛央急得团团转，袖子里的帕子不甚掉落在地，声音还不小，这下小道士注意到婴儿了。

果不其然，他被小道士捡走了。

林凛央站在原地满意点头，想要离开之际，腰间一股牵引力拉着她跟小道士走。

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来到一个小道观里，道观里有一个师傅加上新捡来的这个有四个徒弟了。师傅给他取名叫四儿。

林凛央明显感觉到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一夜功夫，那四儿就长到三四岁了，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道观偏僻，没什么香火，收入微薄，师徒五人吃的全靠种。

三个师兄里，就那个捡他回来的三师兄对他还算不错，其他两人以及师傅都不咸不淡，甚至嫌多了张嘴，又得专人派人看着。

“虽然四儿什么都做不了，但他能让你什么都做不了呀。”

三儿替他说话：“咱们哪个不是这样捡来的？我，你，还有大师兄，不都是这样捡来的吗？你看他现在不就能帮我们捡柴火了吗？”

“还捡柴火，米缸都见底了。”大师兄撂下舀米的勺子淘米去了。

四儿估计是感受到了自己并不受待见，干起活非常卖力，每次捡回来的柴火比自己都要高一倍，吃力又危险的挑水也是他经常做。

然而好景不长，在他五岁那年，跟三儿出去打野味儿时，三儿为了救他被狼群拖走了。

师徒四人在山里找了两天两夜，才在一山洞里发现已经只剩部分骨头的四儿，是身上仅有的衣物布料勉强确认是他。

林凛央注意到，四儿回道观搬救兵时隐瞒了三儿是为了救他而死的这一信息，就连看到尸首崩溃大哭那刻也没有脱口说出。

时间飞快，一晃眼四儿十三岁了，这年天气格外干燥，道观起了场大火，所有人、物都化作灰烬，只有外出打水的四儿逃过一劫。

见此境况，四儿漠着脸转身就下了山。

在道观待了十几年，这是他第一次下山，为自己谋得一份差事是去码头搬货。

好在从幼时起就干粗重活，这差事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很快，整个码头的船家都知道，他干活利索，东西搬得又稳又快，很多活都指定要他。

由于勤快又踏实，哪怕有同行使绊子，四儿还是存下不少钱。

五年后，有天跟一个渔女看了上眼，不多久就成亲了。

成亲后不久，渔女就怀孕了，四儿喜出望外，辞了工，带着积蓄回山脚下盖房子照顾妻子的胎了。

四儿在家周围种菜挖水，基本能自给自足，渔女缝缝补补补贴点家用。

一转眼，渔女肚子就大了起来，七八个月左右时，有个修士路过他家问路，四儿好心指了路后，又叫他帮忙算命。

他拿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说是一朋友的，要他看看。

修士就看了一眼，直摇头，“百年一遇的天煞孤星，他身边的人都活不久，你也不要跟他多打交道。”

看表情，四儿似乎并不奇怪，只问：“可有解？”

“无解。只看他死后的造化了。”

四儿冷哼：“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造化？”

“人死了还能成鬼啊，还能做仙啊。”

做鬼？成仙？鬼仙？

扯淡吧。

四儿嘲弄勾勾嘴角，目送修士离开。

不知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正应了那修士的话——渔女艰难生下一女后难产而亡。

回顾往昔，师兄师傅的相继离开，下山后招他的工头在前几天也暴毙，就连自家养的猫狗都活不久。

这下，四儿不得不信那道士的话了，他开始魔怔似的翻书，林凛央不清楚他在找什么，但那焦急、又愤恨的神情看得她也开始心慌了。

“找到了！”

四儿欣喜的举起那本残破不堪的书籍，随后摊在床上，林凛央走进一瞧，原来是起死回生之术——

说是起死回生，但代价大不说，成功率还低。

原文大意是，堰塘关外西边的荷花池乃极阴之地，是保存尸体的好地方。若在死后三天子时，用至亲新鲜血液染就的红袍将尸体包裹其中，在放在湖底淤泥深处，可保肉身不腐。

年龄越小成功率越高，这一小字更让四儿信心倍增。

在女儿还活着时便在筹划死后之事，太过悲凉……

可四儿的提早筹谋很有道理，女婴死于高热，彼时她才三个月。

三天后四儿在子时之前即划开了自己的大腿，鲜血如注，喷洒在红斗篷上。

不多时，他颤抖着将女儿放进草编襁褓，红斗篷是用渔女陪嫁的半幅罗缎改的，针脚歪歪扭扭——这是他第一次做女红，手指被扎得稀烂，新的旧的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爹带你去看荷花……”声音哽咽，可下一刻，修士的话在耳边回荡：“天煞孤星克死至亲……”他猛地收紧斗篷，眼中闪过狠厉。

他来到荷花池旁，安顿好灵犀，便自裁在岸边。

锁魂官立马引他下无间地狱。

那会正值三界六族大战之后，鬼族损失惨重，急需补充鬼官鬼吏，每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而四儿下了无间地狱，放弃转世，并给自己起名为渊雾，他一路通过考核，成为了炎鬼仙的左膀右臂之一。

炎鬼仙极度信任渊雾，经常让他一个人在无间之地。

渊雾想要复仇，不是想要他死或者是夺权，而是想让他也尝尝失去妻女的痛苦。

正中他下怀的是，炎鬼仙游历之际，跟雪女伊寒相爱并诞下人人喊打的异能者千霜。

渊雾知道，折磨他的时候到了。

-

林凛央出来时，天暗了下来，要天黑还是要下暴雨，无从得知。

变幻莫测的天，命中注定的运。

四儿就是渊雾，灵犀是他的女儿，能不能救下天下人，就看渊雾对这个女儿还有没有爱了。

“竟敢擅闯我心境？好大的胆子！”渊雾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林凛央抬头转了一圈，空无一人。

“渊雾，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将死之人，要知道那么多作甚。”

“将死之人，知道多了也对你造不成威胁。”

“问吧。”左右他的帮手还没就位，陪这小丫头聊聊也无不可。

“渊雾，你做我父王手下少说也上百年了，单单为了夺权，早就可以开始动手了，为什么要等到十一年前才有所行动？”林凛央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我要这权利有什么用，我要林焰生不如死。”

“为什么？”

“为什么？”渊雾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你该问问你爹。就因为几笔就能决定了我妻女的生死。”

林凛央觉得他不可理喻，“夺位多年，你不也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

渊雾：“他们也可以像我一样来复仇啊。”

林凛央：“你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父王对你妻女是职责所在罢了，你的命格才是真正造成你妻女死亡的原因。”

“天煞孤星的命格，一定是前世杀孽太重……”

“够了！”渊雾受不了，打断她，“少来教育我！闭嘴安静等着，等人来取你性命。”

“渊雾叔叔，我爹还活着，对不对？”林凛央声音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地试探，莫名让渊雾想起那个早夭的闺女。

“是又怎样，不过还剩半口气。”渊雾想起什么似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会让你的父亲，亲眼看着你死慢慢死去……”

林凛央深吸一口气，“渊雾，我和我爹爹之间的私仇，一定要我死才能得以结束，那么我愿意。但鬼暗必须销毁。”

顿了顿，她又道，“我察觉到了这里全都是清魂渡魄殿里的除怨鼎，你布下迷障——普通人进入必死；又用幻花水月镜做机关——修士进入八成会死；最后用自己的剥离出来回忆心境做警铃——进了就提醒你来杀掉。”

“层层叠叠，不就是想保护好你那灭世大业？”

林凛央正声：“渊雾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没有筹码。”

“你女儿没有死，我知道她在哪。”

一阵白雾飘进，随即雾散显人形，渊雾道：“在哪？”

这回轮到林凛央不急了，“你也不判断一下我说的真假？”

“你很聪明，但是小聪明，我的心境别人轻易进不得的。这些年，误入堰塘关的人不少，但都死在幻花水月镜了，所以你一定跟我妻女有关，或者你身上有我妻女的物件——哦，对了，这幻花水月镜，还是依着你大师兄的心意打造的呢。”

“什么意思？”林凛央不解。

“说正事，我女儿在哪。”

林凛央放弃细枝末节，“你得先答应我，鬼暗必须除掉，并且供出所有参与者。”

渊雾也不信她：“你得先破除幻花水月镜，不然，骷髅军团也好左右阴修罗也罢，都进不到真正的堰塘关。”

“不过，这可是鹿北山庄的镇山之宝，你敢破吗？”

“她有什么不敢的。”是白澈的声音，凤凰逐鹿剑光刺破层层浓雾，朝林凛央袭来，后者偏头堪堪躲过。

“你终于来了，”渊雾转头对林凛央道，“幻境是用他内丹运化而成，杀了他幻境就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