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御诸抱胸看他,示意他说下去。盖聂倒是礼貌,说了句高先生请讲。
“这里有一件传信,似乎是给盖先生的。”高渐离递出一匹丝绢。
盖聂接过后读了起来,高渐离正要离开,顾御诸上前两步留住了他。高渐离回顾,神色略微复杂。
顾御诸也从腰间取出一匹丝绢,高渐离接下后神色萧然,眼中闪出奇异之光,失去了以往的冷。
高渐离握紧了丝绢:“这是大哥的……”
“荆轲少时与我交往,他那招惊天十八剑由我指点,机关剑术尽在其间,眼下希望你替荆轲转交给他的儿子。”
高渐离眉心紧锁,无言地收起了剑谱,可他分明拿那剑谱当作心肝来护。顾御诸短叹一口气,嘱咐高渐离说:
“他是巨子,但别让他太辛苦。”
高渐离点点头,向顾御诸郑重地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临走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顾御诸与盖聂,似乎是在追忆,或是在投影,只是似水流年,壮士一去不复返。
盖聂看完了信,为眼盲的顾御诸读完了信中内容:
卫庄来信:汉军就要入关,田言携农家部分兵力与小圣贤庄二当家离开会稽增援汉军;先前赵高新立秦王子婴向鬼谷求助,请三人联手剿灭罗网。
顾御诸听着,嘴角勾出笑意,眉心却微微锁着。这是她认为有趣却棘手时会作的表情。
她说:“先前担心颜路在楚军手上会成为把柄,于是我暗示过田言,如今她得知我们离开楚军,果然带颜路离开会稽到关东去了。”
“安逸令人羸弱,贪图则毁灭。不过脚程不急,我需向蓉儿她们作别。你去和天明作个别罢?我就不去了,替我问好。嗯?不用担心,我认得蓉儿的。”
她向一旁望了望,看见荆天明的金色内力,在盖聂看来她是在对着墙壁看更远的东西。
顾御诸刚要说话,却被盖聂打断:“天明长大了,无需我们嘱咐。”
“嗯?嗯,”顾御诸反应一刻,“你不去找他了?”
盖聂点点头说:“我在入口处等你。”
顾御诸说句也行,便直接翩身消失在走廊中。
她与端木蓉雪女作了别,又收下端木蓉亲手缝制的香包一枚,说是临时赶制,可线脚还是细致可爱得令顾御诸自愧不如。她待了三日,也对墨家机关城内狂舞的白线习惯,没费多少功夫就出了出口与盖聂会合,可她并未对机关城外这崇山峻岭习惯,于是还是在出山时体力不支。
盖聂扶她坐下休息她不肯,说盖聂背背我吧,盖聂便把她背了起来走山路。
顾御诸闭目养神,希望至少出山后用得了大轻功。她想起在咸阳那段没力气用的日子,反观如今有力气却不能用的日子,心中连着骂了阴阳家许久。
顾御诸是寻常女子的重量,或许更重些——她的大腿很丰满。她平常在天边飘来飘去,总以快活仙人的姿态示人,让人误以为她的一切都似云雾缥缈。只不过盖聂早就知道,她并不屑做什么神仙。
“比以前宽好多,趴着好舒服。”顾御诸贴在盖聂的背上软软说,“头发好好闻。…喜欢你。”
盖聂耳尖微微发热,应了一声。
冬日山中湿寒,而顾御诸的体温恒定,几乎是冬暖夏凉,盖聂有她,便不觉寒冷了。
一切都苍茫得晃眼,刺得盖聂想要流泪,可他又想到身后背着的人所经受,便好像心下被什么刺中了,便强忍着灼痛感将山路走完。
……
幸好大轻功得用,顾御诸便带着盖聂抵达函谷关汉军军营。
顾御诸抬起头,看见军营领空盘旋着的一团黑色火焰,猜测是白凤,于是感到卫庄就在附近,略带不屑地笑了一声。
两人随引路士卒进到汉军主军营,顾御诸看见四团火焰,其中一团沉寂安静,她猜出是张良。
“仙女大姐、盖聂大侠!欢迎欢迎——”中间那团火飘向这边,声音是刘季。
顾御诸不妄动,她含笑打了声招呼,可刘季还是想扑过来的样子,却被盖聂挡下。盖聂行一礼 平平说:“久不见了,刘先生。”
刘季拍了拍后脑,略微局促笑道:“诶哟瞧我,都忘了你俩不爱近人了。”
盖聂侧身为顾御诸腾出位置,顾御诸抱胸徐徐向前几步,面对刘季不紧不慢地说:“田言何在?”
“侠魁啊?在出帐左手边儿第二个帐里呢,您要是想见我先派人通知一声?”
此时一团强烈萧杀的气息出现在帐外,而后磊落地走了进来。他语气仍是逼人:“那个女人已经在等她了。”
顾御诸思忖一刻,嘱咐说:“我同田言聊聊,有事可来寻我。”她拍拍刘季的肩膀,便与卫庄擦身而过,潇洒退出了。
顾御诸进了田言所在的军帐,便看见坐于军帐中央,手中把玩着酒盅的田言。
她见田言没有抬眼,便随意坐下,笑着问:“与‘含光’相处如何呀?大小姐。”
田言哼笑一声,放下酒盅道:“他人不错,很像我母亲。只是…”
顾御诸等着她的后话,只见一瞬杀气,田言将酒盅抛出,直向顾御诸袭来,不出所料地稳稳被她接下。顾御诸笑意不减。
“没你有意思。”她说。
顾御诸把玩起酒盅:“是大小姐要求太高。”
两人笑了几声,顾御诸不愿急着进入正题,即使田言知道如何除掉东皇太一,她都不会有所表现。
田言站起身:“玉佩上的文字解出来了。”
顾御诸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眼睛也只看着手上的酒盅,其实没有映着什么。
“小姐似乎不太在乎?我想这对你确有些用。”田言问道。
顾御诸平平说:“不算在乎,也不是不在乎。全看大小姐心情了。”
“云尧小姐或许别太拿田言当小人了,田言很希望与小姐结交,小姐不是也曾说过想与田言结交么。田言知道,小姐用得上农家。”
好像是说过那种话。顾御诸回想了一下,然后说:“急着交我这个不靠谱的朋友?”
“田言只是顺势而为。”
她抬起眼:“我需要确保 我们之间的任何联系都不会波及到我手下的人。”
“至少现在田言可以答应小姐。”
顾御诸轻哼一声,将酒盅浮空送回田言手中,伸了个懒腰走近几步,懒散道:“那大小姐便说说,那玉佩中藏着的东西罢。”
她甚至贴心地为田言的酒盅里加了温水。
“其中记载了阴阳家最高统领东皇太一的线索。”田言说。
“有法子除掉衪?”
“是。”
“除掉东皇太一对你有什么好处。”
“田言只知道,阴阳家虽非死敌,却也不是朋友。而纵容一种势力使之过于强悍会导致整个局面崩盘。”
顾御诸勾出笑意:“很不错的理解,我有些对你刮目相看了。继续。”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在楚之南方,也就是巴蜀地带,据玉佩内容,阴阳家前统领‘山鬼’便在那方隐居,而‘山鬼’手上 便有东皇太一的死门。”
顾御诸倒是想问为什么信陵君的玉佩上会有这些信息,但鉴于田言主动示好,追究下去也无趣。只是她突然想起“含光”一人,脑中忽然涌现出一个想法。
她问:“‘含光’是不是‘河伯’?”
田言浅浅笑着:“…是。他原本是道家高手,而三十年前脱离道家,从此消声灭迹,却是隐瞒身份加入了阴阳家。”
除东皇太一外,阴阳家高层包括东君焱妃、云中君月神两位天神,湘君舜帝、湘夫人娥皇女英两名湘水神,河伯大河神与大司命、少司命、山鬼三位人神,以及后来加入的星魂。二十年前山鬼与河伯逃离阴阳家入世,阴阳家追查至今不曾找到,却从未想过楚之南方,令顾御诸感到可笑。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她早该想到含光是如此身份,以他的坐忘心法和他那恬静淡远的心境……
“不错,大小姐给了一手情报,云尧自然不能辜负。我会尽快启程。那么我有一事问——此事可有他人知晓?”
“没有。”田言说。
“那好办了。”顾御诸甜甜笑着,语气冷静,“大小姐一定当心了,若什么时候被阴阳家掳去——登时我会杀了大小姐。”
阴阳家星魂具有读取记忆、控制神智的能力,若田言真被阴阳家俘虏,顾御诸自不会留活口:田言知道的太多,而她知道的太少。
“大小姐天生丽质,若你死了,云尧会伤心的。”
田言一笑:“岂不是说,小姐会护田言周全?”
顾御诸朗笑几声:“噗哈哈哈哈——大小姐也别太张扬啦,毕竟我也不是侍卫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