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童子又何妨?况且,这水轮纺车若能制成,便如凭空造一眼清泉,世间便也能凭空生出千倍之财。”
我只听过“天下之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实难领悟这神仙要怎样点石成金。见随行侍卫立得远,我再近两步,低声试探:“王爷,你这是在……招买人心?”
江恒面色一沉:“如此玩笑,切不可再提。”
行,是我唐突。静王静思己过,处境艰难,连关照个罪奴都得低头求人。
可我看来看去,真替他急。
今上共有十五子,六位夭折。
熙元四年,废太子与郑王因谋反被赐死、流放而亡。
天圣四年,长子齐王因夺门案赐死,四子越王发配福州,五子雍王似也牵涉其中,被改封为“庸”,其后就神智失常,幽居京中,难出府门。
第六子夭折,往后顺便是江恒,其后的老来子多半夭折,尚还健在的,便只有第九子卫王、十一子相王和十四子许王。
许王年幼。相王虽得圣宠,可尚在少年。卫王与江恒年纪相近,可生母董嫔位卑,据说也是个不声响的。
算来算去,只江恒正值青年,又为中宫所养,离储位不可谓不近。他当真甘心静思己过,与世无营,了度残生?
罢了,我这西北来人,只帮忙办两桩事,他为酬谢人情才客气相待,算不上心腹,便不打探吧。免得只来游乐三年,无端端召来杀身之祸。
其后依旧各不相扰,直至立冬将近,山里冷得人不适,我这向来喜热闹的,也觉冷清得腻烦起来。江恒心细,便安排过几日回府。
启程前日晨起,我正欲出门薅小子练枪,江恒在常寂轩的屋檐下烹茶,似是心血来潮,忽而远远问一声:“樊淑人,可愿指教一二?”
这我可来兴致。平时也偶见他舞剑消遣,想来皇子自幼有师傅教习六艺,切磋两招也是趣味。
于是我道:“长兵对短兵,算我欺负人。徒手?”
江恒应好,回屋换一身宝蓝色窄袖开胯袍,靛青色长裤,腰间以青莲色腹围扎起,发束以同色抹额。
除却那套蟒袍,他少见穿鲜亮色,又总喜宽袍广袖,骤然换这身紧致精神的,我发现这人不止个儿高,身板儿也宽,背挺腿长,是副好架子,脑中索敌之弦立刻紧绷。
是以,这场切磋,三招便戛然而止。
江恒擒住我探向下的腕,脸色急红:“樊宝珠你……”
我讪讪收手,挠头找补:“呃……军中功夫,是杀敌招。这……你身量高过我,就……习惯使然。”
“你……”神仙恼羞成怒,“你与旁人比试,也是这般?”
“旁人有你这身板,功夫都不赖。”我嘟囔道,“谁知你中看不中用。”
江恒怒哼一声,转身便回自静斋,关门怄气。
哎,一时得意忘形,得罪狠了。
直至次日启程,神仙都没搭理人。行至半途,我叫停马车,钻进他那辆。
见我进来,神仙倒是没撵人,只将视线别开。
“呃……昨日只是骗招,又不会真下手。”我解释道,“我有分寸。”
神仙还不理人,我又赖笑作揖:“都赖我。小的冒犯静王,罪该万死,求殿下恕罪。”
江恒默然良久,才语重心长道:“樊淑人,虽说女子不必以卑弱为德,囿于藩篱之间,可……男女毕竟有别,你也不能过于……”
“打架只论输赢,不论男女。”我分辩道,“真打起仗,敌军都是爷们,我要讲羞耻,又怎能杀敌?”
江恒默思片刻,又道:“可这并非作战,你……”
“兵不可一日不练,战不可一日不备。平时不练到神会贯通,上阵时犹豫一瞬……”说及此处,我又一转念:何必和斯文人费口舌?我行伍粗人,便是自认野蛮,又能怎地?
于是我改口,随意应道:“成。我注意些就是,回府绝不撒野。”
烦。又得被关笼子。
正沉默间,江恒却若有所思问:“樊淑人,边关女子,尽皆如你这般?”
“倒也不是。我有个孪生哥,他身子不好,我爹就把我当小子来养。”我答道,“当然,我自个儿也争气。”
江恒又思片刻:“若是京中人士,皆如都虞侯这般养女,恐怕世间多是巾帼。”
我失笑道:“养成这样,我爹都悔,你倒还赞起来?”
江恒没答,只不置可否地笑。
这神仙确是有趣。
爷们瞧不起娘们,军中爷们最瞧不起娘们,必得凶恶百倍才能揍服。神仙话里话外倒挺瞧得起娘们,想来是那不输须眉的崔宝姝,于他刻骨难忘。
一行人马慢行至城中,道路拥挤,人声沸沸。我撩帘观察,见路上车载马驮的多是冬菜,也有鹅梨、榅桲等时令水果。东京仰赖漕运,江南物资运送不绝,京人一年四季都过得无比舒坦。要是在西北,整冬都只得腌菜可食。
因道路阻塞,我不便下车去看新奇。江恒心细,遣人稍后购置些鲜果回府,又道那榅桲生食硬涩,东京人喜围炉煮茶,将之烤至七分,方才香甜可口。
烤炙我在行。原先猎兔子捞鱼,都是夜光虎亲自掌火,邀熊、牛、鹰、马诸兄弟同享,没谁敢说我烤得不好。
要不然,哪日神仙来“侍寝”,我也烤一回果子招待,还他煮酒之情?
正暗自盘算,车已行至府门。
撒蹄子野过两月,我心情畅快,与江恒约好“侍寝”时日,便各回住处,刚至卧云阁院门外,却听西生大哭不止。
我眉一拧。
谁吃熊心豹子胆,敢欺负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