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子都从早上到下午，晚膳都用过了也没有提自己要回家。到了天黑他才说自己要走。

王阶心中暗喜，立刻准备让人替他回府取衣物过来。宴子都貌似是被他那脸上透出来的喜悦所伤到，一整天的舒畅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王阶送他到大门外，嘴角笑容都快把冬日里的寒冰融化掉。

宴子都悲哀的发现，对方其实忍受了自己一整天。

“大公子，这宴公子不会就是打伤老爷的那位宴公子吧？” 宴子都走后，七伯悄声问。

王阶没一点遮掩，坦然道: “是他。”

七伯道: “那大公子你还是离他远点吧，老爷要知道你让他留宿，肯定得生气。还有啊，他那位姐姐，当年也把你害惨了。一家子都是不好惹的人呐。”

王阶道: “其实这位宴公子人还不错，只是，我们可能没有机会做朋友的。父亲会不高兴，七伯你一定也会不高兴吧。”

七伯道: “大公子高兴我就高兴，可说真心话，我感觉宴家的人，和公子你不是一路人。”

转眼就到了年底。王阶理所当然是在他父亲府上过的年三十，除夕夜也不另外。

府宅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年味儿十足，王阶连着几天就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在众人当众站在最边的位置。看着自己那些弟弟妹妹以及父亲和柳氏老夫老妻般的交谈，他时不时附和着大家露出矜持的微笑。

到底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不自在。到了大年初二，王阶才回了自己宅子。

一进门静悄悄的，王阶情不自禁的心里一慌，随即兀自自嘲自己想太多。就算家里没人，也可能是大家出去逛大街了。这么热闹的日子，谁愿意窝在屋里发愣。

就在他准备回自己屋里时，听见一阵笑声，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哄堂大笑般。王阶脚步一转，往厨房那边去，因为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厨房前的空地上，李四正悠闲自在的坐在哪儿烤肉。

王阶见了一愣，慢悠悠的走进，李四蹲在地上鼓着腮帮子吹火。

他突然出现把李四吓得一蹦三尺高。“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李四张口大喊。

王阶一只手堵住耳朵，佯装板着脸: “我不能回来？”

李四道: “不是，老爷他这么早就让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过年初三才放你回来。”

“初四就要去衙门，哪还能在那边待到初三去。左右在那边也是闲着，还不如回来。” 王阶边说，边盯着那呲呲作响的烤肉，那肉片被李四用一根根竹条穿成一串一串，碳火旺盛，没一会儿就鲜香四溢。

瞧着那肉汁鲜美，李四嘴馋道: “大人，这烤肉特别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点？”

王阶笑道: “好吃麽？”

李四笑嘻嘻道: “尝一口就知道了，回味无穷啊。”

王阶道: “那待会儿给我留两串。”，说着径直去了灶房。门上挂了挡风布，他一手掀开，举步入内，就看见奶娘和另外几个仆妇正在有说有笑的忙着擀面条。

除了府里的老仆门卫外，还有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小娃娃，他在边上转来转去，满脸都是面粉。

“大公子回来了？” 奶娘瞥见人进来，喜上眉梢。另外几个仆妇也纷纷张口喊他。

王阶矜持的颔首微笑，接着一把抱起满地转的小娃娃，抬手轻轻地刮刮小孩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 “这是谁家的小不点啊？”

奶娘道: “不知道，李四抱回来的。你去问问他。”

王阶随即神色严肃的抱着孩子去问李四，随随便便抱人家孩子回来，要是孩子父母找不到人可要急死的。

李四很无辜: “大人啊，不是我要抱他回来，是他自己跟着我回来的。”

王阶皱眉道: “那是谁家的孩子？”

李四指了一个方向，道: “喏，不就是隔壁家的小孩麽。真跟我没关系，他自己要来的。我都跟他说了让他回家，他非不肯。没办法，只能让他来玩咯。”

这小孩约莫三岁左右，话倒是能说，就是吐字不清。王阶抱着他听半晌只感觉他噜噜啦啦的不知道说的什么，王阶问他话，他就用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往他脸上糊，然后咯咯咯的笑。

王阶把他手扒拉开，对着李四说: “你快把人给送回去，他爹娘该着急了。”

李四语出惊人: “我只知道他是隔壁家的，又不知道他爹娘是哪一个。”

无奈，王阶只能自己去把孩子送还。

隔壁宅子边守门门房一见到王阶抱着孩子过来，立刻一溜烟的跑开。

王阶诧异，抱着孩子无语得很。

没一会儿那门房就折回来了，后边跟着个脚步匆忙，心急如焚的男人。

小孩一见到这人就笑得更欢快了，不停的挥舞两只小手臂，口齿不清的喊爹爹。

王阶把孩子交给人，男人对他千恩万谢。王阶受之有愧，要不是李四把人带回去，还不通知人家父母，人也不可能着急成这个样子。

“这位公子，进来喝杯茶再走。” 男人连连道谢，客气得不行。

王阶连连摆手拒绝，他知道这是和宴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不是很想打扰人。

男人看他实在不肯进门，也不勉强了。门后忽然又传来匆忙脚步声，身影一晃，是个美貌的妇人。

“夫君，孩子回来了？” 美妇急忙问道。

王阶目光稍移，和这妇人打了个照面。对方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从男人手中抱过孩子就垂下眼去。

王阶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已经猛得一阵慌。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宴子都的姐姐宴三小姐。

王阶维持着风度，客客气气的跟人告辞。宴三小姐的丈夫当然是不认识王阶的，只一个劲的道谢。

夜幕降临，王阶跟着李四出门散心。

他有点头疼，要去吹吹冷风。虽然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传闻虽然还在，偶尔会冒出来那么一两句让人听腻的言语，可他已经对此麻木。然而，当宴三小姐站在他面前，他还是会想说一句:还我清白！。

夜晚的京城格外热闹，尤其还是年味浓郁的时候，街市灯火辉煌，行人喧笑，摩肩接踵。

“大人！大人！我们吃个糖人怎么样？” 李四在旁边喊道。

王阶道: “奶娘不是让你少吃糖麽？她说你牙齿已经蛀虫了。”

李四道: “平时不让吃，大过年的还不让吃。那是要我馋死麽？再说，大人不说，我不说，她也不知道啊。”

王阶一想也是，大过年的就给他吃一点吧。下不为例。

王阶想散心，老天爷偏偏不放过他。竟然在卖糖人的摊位边又撞见了宴子都和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还有一大堆小孩。

王阶原地怔愣住了。当场就想撇下李四，扔下糖人溜之大吉。

他毫无意外的睹见宴子都哥哥们目露凶光，厌恶至极，鄙夷之至的眼神。如果不是大过年的，他们很可能会爆揍自己一顿。

宴子都肩膀上骑着一个小娃娃，那小孩一见王阶就咯咯笑，赫然是宴三小姐的儿子。

王阶一眼扫过，就假装没看见人。

宴子都当然也看见了王阶，他原本就笑着，在这喜庆欢乐的闹市中见了王阶他笑容更深了，看上去很想和王阶打招呼。可惜，王阶一眼而过就不在看他，宴子都笑容慢慢凝固，撤回视线，逐渐敛去笑意。

宴子都一行人走路带风的从王阶和李四身后掠过。宴子都又扭头看王阶的后脑勺。

初四，到处都结了厚厚的冰水。屋檐上倒立的冰棱比人手指都要粗上三四倍。出门除了徒步别无他法，骑马都恐会马蹄打滑摔个人仰马翻。王阶去司部衙门的时候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每走一步都踩稳固了才敢再往前踏。因此，到了司部衙门内，同僚们纷纷已到齐。

“王兄，怎的才到，你不会走路来的吧？” 陈新甲凑过来问。王阶笑而不语，是不是走路来的不言而喻了。

宴子都今早来得较晚，王阶差不多都忙完闲下来他才姗姗来迟。

同僚们哀怨这年过得太快，时光哗啦啦如流水，骨头还没歇松软就到了上值的日子。

崔融罕见的严肃，说大家不要这么想，应该时刻怀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他声音有力言语激昂，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王阶为此大为震撼，在他看来，崔融可不是这样的人，谁惹他不高兴，立刻就不给面子的要卸官。王阶一直认为他是被家里人赶鸭子上架赶上衙门来的。

“崔融是受了什么刺激麽？” 韩云卿听见外头崔融慷慨激昂慷锵有力的激动言语，忍不住扭头问宴子都。

宴子都心不在焉回他: “不知道。”

韩云卿不禁瞅着宴子都，再垂眸看看他面前的案桌。感觉这位仁兄大概也受到什么刺激了，忙完要处理的公文竟然开始看起了佛经。

王阶听见同僚们讨论的话题三句不离一个叫方和的名字。问了才知道是原来是为了编纂大典的事，这个叫方和的是个书法大家，还精通戏文，他的戏文在民间流传广泛，并且好评如潮经久不衰。现在他的名字在朝廷收录典籍名册之上，分配下来后这找人搜文集的活儿落在六部上头，六部尚书谁也不愿意去搜这方和的真迹。大家拉拉扯扯推三阻四，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到底该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