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和宴子都回到京城正是花开烂漫时。
城外隔得老远,便能瞧见京城的轮廓,王阶轻松的笑了。再侧目而视边上骑着高头大马的宴子都,那笑容又慢慢消失掉。
“王阶,我们得先回司部衙门是麽?” 宴子都问王阶。
他脸上除了长途奔波而显露出的轻微疲倦之外,堪称面无表情,仿佛并未期待近在咫尺的帝都。
“是的。” 王阶回道。
毕竟王阶此前有离京办这大典事务的经验,所以宴子都这么问他实属正常。
王阶从淮西那边回来的路上基本就没跟宴子都对眼看过,他实在做不到风轻云淡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唉……人呐,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倘若他不知道宴子都对自己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那二人就只是同僚友谊,说话做事都更能流畅些。
好比有一条路,你成天从那边过,从未觉得没什么不对劲的,忽然有一天,有人跟你说那边死过一个人,从此以后,你每回从那里过去就背脊发凉。
午时,两人风尘仆仆的回了司部衙门。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像菜场一样的热闹。
王阶心怀疑惑的迈进门,就见同僚们扎堆在一边神情激动的叽里呱啦。
宴子都凑过去看了看,拍了拍某位同僚的肩膀,道: “赌博呢?”。
宴子都只是找个话开头,并没说人家是真的在赌博。
何况在衙门内,谁敢这么明目张胆胆大包天。
“哪儿能呢,我们这是在讨酒喝。” 那被他轻拍肩膀的同僚头也不回的回答。末了察觉不对劲,扭过脸来。乍见宴子都和王阶站在边上,随即愣了愣,喜笑道: “宴兄王兄,你们何时回来的?”
王阶对着人露出笑容,宴子都则回道: “刚到,听着你们这儿热闹就过来瞧瞧。”
“那你们有口福了,崔融兄正在发桃花酒,见者有份。”
果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是有口福。
崔融说见者有份,王阶也喜提一壶桃花酒。
大家扎堆寒暄,王阶道: “韩主事今日不在衙门内麽?”。他们回来,得先找韩云卿。
崔融道: “韩主事让侍郎大人叫走了,保不准又是挨训。前几日才过来催问王阶兄你们在怎么还不回来,现在估计也是因为这事儿。”
王阶道: “他何时回来?”
崔融道: “自然是被骂够了就回来呗。”
话音刚落,门外便晃过一道人影。
有人眼角余光瞥见了,仔细瞧了瞧,而后对着王阶和宴子都道: “呐呐呐,说不得,一说就回来了。”。
韩云卿跨进门来,一见到王阶和宴子都,差点喜极而泣。
“你们可算回来了,再看不见你们我可就要惨了。” 韩云卿激动的握住王阶的手。
原本他该握住的是宴子都,可被宴子都转个身给避开了。
王阶投以一笑,道: “韩主事这段时日辛苦了。”
韩云卿毫不客气,发牢骚般道: “那可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啊。还要应付上头那些老家伙,别提多苦了。”
宴子都这时候把带回来的书放在一边。
其他同僚通通围拢过来,要瞧瞧这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带回来的宝书。
崔融伸手就要抓起来看。宴子都略一横手,挡住,笑道: “崔兄,碰不得。”
崔融倒是没好奇到非要看,只道: “你们怎的去了那么久,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麽?”
宴子都道: “哦,的确是遇到点小麻烦。”
成天在这里听的都是京城里的朝廷里的那些事儿,好不容易有点新鲜的城外事,衙门内的同僚们自然表现出了兴趣。一个个好奇的问是什么小麻烦。
宴子都道: “说来话说,下回再说。”
这边王阶的手依旧被韩云卿握着。
宴子都瞥了两眼,走过来,顺便把韩云卿的爪子拿开。拉到一边,让他叫个人尽快把书送走。
王阶和宴子都这次回来,按理说是该歇个两三日的。
韩云卿非要催宴子都明日就来衙门处理事务。
宴子都不依他,他就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书籍宴子都太不体谅他。
韩云卿含泪送王阶和宴子都到衙门外头,伤心得跟真的一样: “可就歇三日啊,多了我可就杀到你们府上去拖人。”
“没有我们,这司部衙门就撑不下去了?我看其他同僚都悠哉悠哉的,怎么就云卿你这么衰。也没有推成山的事务要你处理吧?” 宴子都不以为意,挑眉笑韩云卿。
韩云卿不乐意和他啰嗦了,转个头对王阶情意绵绵的道: “王阶兄,你回去好好歇两日。完了就赶紧来衙门,我这段日子可难熬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分担一些事务呢。想来子都这个没良心的也不会可怜我,到时候你回来一并把他拽过来得了。”
王阶笑道: “好,我过两日就来。至于子…………宴主事,就要看他自己安排了。”
王阶本顺口的要脱口而出子都二字,当下显得太过亲近,又拐个弯改口叫宴主事。
韩云卿没觉着有什么称呼上的不妥。
宴子都却在那瞬间瞥了眼王阶,匆匆而过。
司部衙门外是笔直宽阔的路段,边上是其他衙门以及高高的宫墙。
王阶和宴子都不疾不徐的慢慢往外头走。
片刻后,宴子都反手往自己身后那插在包袱里包裹严实露出半截的画卷握了握,仿佛在确定这画卷有没有因为这一路上颠簸而有掉下的危险。
王阶睹见他的动作,微不可查的皱皱眉头,紧接着又忍不住宴子都衣襟处觑了眼。
在宫门边宴子都遇到了刑部的人,对方乐呵呵的跟他打了招呼。视线自然是在王阶身上落了落。
王阶礼貌性的微笑,那人也冲着王阶露出友好的神色。
王阶本想自己一走了之,可方才他心低已经开始琢磨着宴子都身上的那副画,因此跟着他停了下来。顺便听着宴子都和刑部的人寒暄。
刑部的人许多都是生面孔。如今和王阶相识的寥寥无几,旧的去了新的来了,不认得实属正常。
宴子都可不同。他刚从刑部那边过来,此前都是同衙门的同僚。加之人缘又好,谁见了他都乐呵呵的打声招呼。
宴子都跟人告辞,转头见王阶神色古怪的盯着自己,微微一愣。
王阶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无比坦荡。这只是面上表情而已,他内心实在高兴不起来。
两人快要分道而行时,王阶手抵在唇边咳了咳。
宴子都起初没什么反应,等到他咳第二次的时候,宴子都终于忍不住驻足,侧目,出于友好的问道: “身体不舒服麽?”
“没有” 王阶道,随后的话就比较顺畅了,他状似无异的问: “这画宴主事是准备拿回府上?”
宴子都目有暖意,道: “自然是。”
王阶难得半开玩笑的再问: “不会是要放屋里挂着吧?”
宴子都道: “这倒不会,好好收着就成。毕竟难得和王阶你有一幅画。”
“实不相瞒,这画,我原本也是很喜欢的。画工不错,活灵活现的,可惜…………” 接下来的话,王阶有意无意的隐了去。
宴子都笑道: “王阶你回来怎的变得吞吞吐吐了?还有,我们现在也算有些交情的朋友了吧?就是在京城,你也不必那么客气。一口一个宴主事宴公子的,就和在杏花村的时候一样,叫我子都就成。”。
宴子都声音好听的要命,低沉而温柔,但凡是一个女子,立刻就要对他以身相许了。
然而,王阶是个堂堂正正且知道宴子都心思的男人。于是听着这柔和的语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阶以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宴子都继续道: “你说可惜,可惜什么?”
王阶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拉开一小步距离,道: “可惜就是少了填色,我知道京城有一个画师,画工补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宴主事要是不介意的话。这画能不能让我带过去让人添色,那样看上去就更加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了。”
宴子都道: “不必麻烦,这样就很好了。”
王阶眼看事情不成,再接再厉道: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我认为还是添上色比较好看,所谓赏心悦目。”
宴子都却坚持道: “无所谓,又不是拿去攀比,用去示众的。”
那更不得了了,不让别人看,难道自己偷着看?王阶瞬间想到两个字,亵渎,他紧了紧拳头。
此时宴子都正准备开口跟他道别。
王阶先发制人,导致宴子都还没开口就先露出愕然的神色。
因为王阶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紧紧攥住,声音不大,眼巴巴的望着他道: “子都,实不相瞒,这幅画我越看越喜欢,你可否割爱?”
宴子都怔愣一瞬,犹豫良久,有些不舍的道: “要知道你也喜欢,当初就该让那人再画一幅。”
王阶心道: 还是不愿意给。
王阶灵机一动,道: “再画一幅又有何难,这幅画先给我,下回我们再去京城找个画师画一幅就好。”
宴子都略微心动。不是对下一幅画,而是盼着能跟人出去走走,悠闲自在,不为公务,他笑道: “王阶你说的轻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
王阶见他松动,便很快打保证道: “休沐的时候都行,只要子都你有空,来找我便是。”
宴子都道: “此话当真?”
王阶道: “当真。”
王阶诚意满满,一错不错的盯着宴子都取下来拿在手上的画。
宴子都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 “既是如此,那这画就先给你。到时候休沐了,我必定登门拜访,一同去京城街上再让人给画一幅。王阶你可别忘了此时此刻的话。”。
王阶笑道: “一定一定。”
王阶拿着画和宴子都笑着道别。
一个放心的笑了。一个有些不舍又有些期待的笑了。
总而言之,和和气气中透着若有若无暧昧。那暧昧仅限于对宴子都而言,因为王阶一转头就面露愁闷。
王阶拿着画回了府上,老仆们见他回来,便开始准备饭菜。
他说自己不饿,奈何大家非要展示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