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卿还说宴子都在王阶离开刑部那时候起，经常想在街上和王阶偶遇。
但每次王阶老远看见他就绕道而行。弄得人郁闷至极。
终于熬过了几年，千方百计来到了礼部，进了他们司部衙门。
别人只看见他轻飘飘的来坐了主事的位置，却不知道他为此和自家老子闹得差点被逐出家门。好好的刑部非要去转去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清水衙门，换谁谁不高兴。
这个王阶身同感受，当年他父亲也极力反对他来这里。
王阶越听韩云卿说，眉头就皱得越紧。
最后韩云卿还给他透露，说宴子都家里已经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估计宴子都就要成亲了。
王阶而后笑了笑。面上虽笑，心中却有些不快，他道: “韩主事，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韩云卿神色严肃道: “作为朋友，我希望子都能够和他喜欢的人相守一生。”
王阶道:“那作为朋友，在他年少之时，你又为什么没有劝解过他。让他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呢？我没记错的话，韩主事你比他年长两岁，至少比他要懂得多。”
韩云卿被他这一问，讪笑道: “我那时候也没想这么多，谁知道他长大了些还是死性不改，非要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王阶注视着韩云卿，韩云卿挠挠头，干笑两声。
宴子都连着好几日都不见人影。王阶担心他是不是头疼变得严重了，总忍不住要向韩云卿打听打听。
韩云卿让他不要担心，死不了。
于是王阶便不再多问。他坐在自己处理公务的案桌上偶尔会走走神，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放空着脑袋。
某日，当宴子都某个上午来衙门时，走神的王阶甚至没有注意到人从他面前晃了过去。
等再去把处理的公文交给韩云卿时，乍见宴子都坐在一旁。王还愣了愣，像不大认识了一样，瞧了人好几眼。
以至于宴子都抬眼回视着他，慢慢露出疑惑的神色。
王阶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这状态不对劲，他笑了笑，很自然的道: “宴主事来了？”
宴子都不算热络的也不算疏离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研墨。
王阶转身走，宴子都立刻又抬眼盯着人后背。
韩云卿唉声叹气道: “子都啊，我看你还是不要难为自己，也是难为别人了。”
宴子都落寞道: “我这些天没来，他肯定都没留意到吧。”
韩云卿道: “怎么会？你这么大一个活人，衙门里哪个不知道你歇了好些天呐。王阶兄自然也知道，还来向我打探过。”
宴子都面无表情，毫无起伏道: “他问你什么了？”
“也没问什么，就问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头疼，还跟他说你快成亲了。”
“你跟他说我要成亲了？”
“是啊，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事实就是如此啊。”
宴子都喃喃道: “是，他知道我要成亲，一定很高兴。他就怕我还对他抱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韩云卿道: “什么龌龊不龌龊，唉，只能说可惜吧，可惜王阶兄不是个姑娘家。否则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宴子都道: “兴许他是个姑娘，我还遇不到他了。”
韩云卿道: “往前走，向前看吧。别再让人家为这个事烦忧了。”
宴子都抿紧嘴角，一言不发。
傍晚，王阶独自骑马从衙门离开，在大街上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不是连名带姓的喊，而是喊他王大人。
王阶勒住缰绳，寻着声望去，见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他回想一番，发现是宫中皇帝的众多随行太监中的一员，卫谢恩。
卫谢恩此人长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蛋，但唯独那一双吊梢眼令人不大舒服，略显邪里邪气刻薄歹毒。
宫里的太监个个都样貌不错。因为伺候皇家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年龄相貌都要过关才行。
卫谢恩身量和王阶差不多，就是身材偏瘦一些，像常年没吃饱饭那样，异常清瘦。
王阶之前就觉得这卫公公皮肤白皙。
今日却比以往见到的更白几分。白得有点过分，近乎无活人该有的血色。
卫谢恩挂着一抹很淡的笑，朝着王阶走来。
王阶下了马，面露笑意: “卫公公。”
“王大人这是才从衙门出来？” 卫谢恩嗓音不像其他太监那样声音尖细带着女气。而是稍微比其他人都正常的男人嗓音。
王阶道: “正是，准备回去。卫公公这是在忙什么？”。王阶只不过是随意寒暄，这些宫里人要做什么可不能轻易告诉他们。
卫谢恩道: “没忙什么，王大人有空麽？上次多谢王大人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杯酒如何？”。
王阶其实不太想去，因为不想和宫里人走得太近。然而对方言辞诚恳，他又不好拒绝，只能答应。
卫谢恩请王阶喝酒的确是为了向他道谢。
某次在宫里，卫谢恩被一群太监围殴的时候，是王阶恰巧碰见，并将人从那些人手中救了下来。
王阶事后其实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出手相助会惹来祸端。担心归担心，可他不后悔救了卫谢恩。
当时那些人就是把他往死里打的，要是王阶没有拦下其中一人手中的大棍棒，卫谢恩生死难料。
两人半生不熟，坐下来喝酒也没什么话题可聊。
王阶酒量不怎样，不敢多喝。
卫谢恩只沾着酒杯抿一小点就不碰了，显然，他对酒也没什么兴趣。
王阶本以为两人干坐着会很尴尬，但渐渐地，他发现并没有。
卫谢恩瞧着窗外。
王阶却瞧见他深色的衣裳前胸洇出一小片湿痕，他不动声色的辨认片刻，估摸着那是血。
怪不得这人看上去脸色比往前要白，原来是有伤在身。
“说是请王大人喝酒，其实是我故意拉你来陪我坐坐。” 卫谢恩似乎想笑，奈何他一笑就有点不友好之感。貌似本人也有自知之明，于是索性就不做多余的表情了。
“卫公公最近好麽？” 王阶出于关切的问候，他很想直接告诉他，他衣服已经有血透出，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
卫谢恩愣了愣，忽然就猛喝一杯酒，然后猛的呛到了。面耳呛得通红，呼吸也不畅快了。
王阶赶紧起身，绕到他这边，抬手替人顺顺后背。
半晌，卫谢恩趴到了桌上，肩膀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
王阶在他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等卫谢恩终于能抬起脸来，他才若无其事的给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 “卫公公一定是想家了。”。
随口乱说，王阶也不知道卫谢恩是哪里人。兴许就是京城内的也说不定。
卫谢恩回道: “嗯，在京城待久了，很想念家乡。”。
有的人被捅了一刀都能忍，可一但有人关切的问他疼不疼，他就会疼得忍不住泪流满面。
王阶觉得卫谢恩大抵也是这样的人。
“想家了就回去。” 王阶给他倒了一杯酒。
卫谢恩道: “可我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王阶是个好的倾听者，卫谢恩愿意和他说，他就愿意听。
卫谢恩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说如果自己不是太监，是个考取功名的人，他一定很想和王阶交个朋友。
正在此时，王阶忽然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骂道: “宴子都那狗东西！他以为自己要跟什么皇亲国戚结亲了！我呸！自以为娶的是什么千金！还不是跟他姐姐一个德性的女人！他姐姐是破鞋，他自己也是个捡破鞋的，伺候过我了才丢给他！哈哈哈哈。”
那声音一边说，一边有人符合着哈哈哈大笑。
这人说出的话很难听，声音更难听。王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向对面二楼，那里的窗户敞开着。
正是那里的人在哈哈哈大笑胡言乱语的骂些难听的话，估计街上过路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阶微微皱眉，对面的人还在继续粗言粗语的骂着，多是骂宴子都，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把宴子都骂得一无是处，骂得恶心至极。
王阶直盯着那窗户，对面的人突如其来的瞪了过来，吼道: “看什么看！狗东西！”
王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臭名昭著的右相之子，侯昌。他被骂了也没什么表情，还在盯着侯昌和那群纨绔子弟看。
对方骂了之后，又骂起了王孟来。
这说明不止王阶看清楚了对面是什么人，而那嚣张跋扈的人也认出了王阶。
很快，对面就有人跑过来，对着王阶说侯公子请他过去坐坐。
王阶知道侯昌是什么人，断然拒绝。
侯昌因为他不给面子，直接杀了过来。
而他先是问王阶是不是和宴子都在一个衙门，王阶只道: “侯公子，说话要留德。宴公子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侯昌仗势欺人惯了，不把人放在眼里。嘴里又噼里啪啦的乱骂一通，口水飚飞。
他还要王阶认同他的话，说宴子都是狗。
王阶不答应，他就让人抬来好几坛酒。说请王阶喝。
王阶摆手不喝，他便以王阶不给他面子开始找茬。
王阶这时候不咸不淡的道: “侯公子，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是狗了。”。
王阶平时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可侯昌话语实在过分。
“你竟然敢骂侯公子！” 侯昌的狐朋狗友开始吼了。
啪！的一声，王阶左脸被打得一偏！王阶打架不在行，而且敌众我寡。
卫谢恩从始至终都坐着，他那么瘦，也帮不上忙。
王阶接下来又被侯昌猛踹一脚肚子，痛得弯下腰。
侯昌揪住他头发，嘿嘿笑道: “王公子，现在你再说说，宴子都是不是狗？”
王阶盯着人，痛是痛，可他没表现出来。轻轻地吸一口冷气，镇定的回道: “我看侯昌侯公子才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