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被连续打了几拳,吐了血,侯昌才善罢甘休。
卫谢恩在侯昌领着一伙人走了之后才过去把王阶扶起来,他垂眼道: “对不起。”
王阶忍着疼,笑了笑,道: “跟你没关系,还好你没站出来。否则,挨打的就会变成我们两个。况且你有伤在身,再挨打,肯定扛不住的。”
卫谢恩惭愧道: “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贪生怕死。”
王阶道: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卫谢恩要带王阶去看伤。
王阶不去,反而让卫谢恩自己保重,给他塞了点碎银子,让他受伤一定要好好治,拖着不行的。
卫谢恩不拿。王阶说让他以后手头宽裕了,双倍还给自己,卫谢恩才收下。
王阶猜测卫谢恩肯定也是穷得没法,否则怎么一身伤还到处跑?
王阶叹气,自己身上被揍还好,脸上被打的一巴掌王阶就不大好处理了。明早到衙门要是同僚问起来,他要怎么说呢?
摔的?谁摔跤能摔出一个巴掌印啊?王阶思来想去,准备谁问了都一笑而过。
后来除了陈新甲非要问个究竟外,其他同僚都没追根问底。
宴子都一眼也发现了王阶脸上的红肿,还印着手指印,他在离王阶不远的地方站了站,注视片刻,才不疾不徐的移开。
王阶眼角余光瞄到他了,假装没看见。奇怪得很,谁问他都没关系,却最怕宴子都也来问上一句。好在对方并没有。
韩云卿后边也来问他脸上怎么回事。
王阶随便敷衍两句。
韩云卿又问他是不是他家里人干的,王阶摇摇头。
韩云卿满脸疑惑的走了。
过了两日,王阶脸上的浮肿红印变淡许多,他身上被打的也差不多没痛觉了。
午时,他侧着脸枕着胳膊肘在自己处理公务的案桌边闭目养神,小歇片刻,迷迷蒙蒙的半睡不睡时,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
来人自以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边上。
过了会儿,王阶准备张开眼睛。
脸上忽然被人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很轻很轻,弯曲的手指关节慢慢的划过自己脸颊。
王阶等了等,那只手又往自己眉眼上移去,轻轻地描绘着他眼角眉梢。
王阶心中一叹,抬手捉住那不让人安生的手,低叹道: “宴主事”。
王阶叫着人,继而睁开了眼睛。
果然没猜错,是宴子都。此刻他正垂眸看这自己。
在王阶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拿开,再松掉时,宴子都也没有被抓现行的窘迫。
他从善如流的把手背到身后去,脸色很不好看,不是病态的那种不好看,而是隐隐的愤怒。
这种愤怒绝不是针对王阶的,因此刹那之后,他的眸光变得疼惜。
王阶无所适从,但他仍旧维持了镇静,不言不语。
宴子都凝视着他,轻轻地问: “还疼麽?”
王阶坐直了身体,尴尬的低声回道: “不疼了。”
“是侯昌打的?” 宴子都这么问,听口气却早已认定是他。只不过多问了一句没用的话而已。
王阶略微惊诧: “你怎么知道?”
宴子都脸色阴晴不定,道: “我在宫中遇见了卫公公。”
王阶了然道: “哦,原来是他跟你说的。”
其他同僚陆陆续续的过来时,宴子都从王阶边上挪开。
王阶不久后听说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某座青楼发生了严重的恶斗,有一人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从楼上 摔到楼下,据说腿摔折了。
后来才知道被打的是侯昌,大快人心。
算了算,侯昌被打的时候正是王阶他们司部衙门相约去喝酒的那个晚上。
王阶依稀记得宴子都那天夜里没去,他说自己有其他事。
半个月后宴子都要成亲的事在衙门内炸开了锅。
此前王阶只是听韩云卿告诉自己,那时候应当是还没确认婚期,现在大抵是两家人早已准备妥当了,因此这事就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知晓了。
一时间,只听见衙门内的同僚们提前向宴子都道喜的声音。听得出来,大家都很为他高兴。
同僚们开玩笑说宴子都不厚道,都将近了婚期才放出风声。
宴子都笑着应付。
王阶看了看他,大概是要成亲的人了,面色总是喜气洋洋的。他混在同僚之中顺口说了声恭喜。
宴子都独独望着他,笑容不变。
散值时,王阶在衙门外头撞见宴子都。
宴子都孤零零的在空无一人的道上站着。背对着衙门门口,不知在等什么人。
王阶不由自主的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衙门内再再其他人,韩云卿应当也是走了的。
宴子都似在走神。王阶要走,需得从他面前经过。为了避免吓到神游天外的人,王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不轻不重的咳了咳。
闻声,宴子都的身子动了动,扭过脸来。
王阶和他互看一眼,率先客客气气道: “宴主事还没走?”
宴子都回了句“嗯”,之后就没再啃声。
王阶没再多说,只道了声告辞,接着自然而然的从他面前掠过,脚步飞快。
“王阶” 宴子都突的喊了一声。
王阶已走出七八步,只好刹住步伐,站定了,转身,扯着脸客套的笑道: “宴主事还有什么事?”
宴子都目露伤感: “我要成亲了。”
王阶笑容依旧: “我知道的。”。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宴子都居然还这么郑重的再告诉自己。
“以前是我不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宴子都面上没什么表情,透出一种疲倦的脆弱,仿佛轻轻一敲,他就会碎掉。
王阶怀疑他和别人寒暄的喜悦都是假的,这一刻才是真的。他自己的笑意渐渐消失,严肃道: “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宴子都很低很低的嗤笑一声。
对方在笑,可王阶看着却不如不笑。笑得牵强,笑得眼眶也泛红。
宴子都慢慢的走向王阶,王阶忍住了后退的冲动,不躲不闪直视宴子都。
对方近在咫尺,又仔仔细细的盯着王阶看了又看,然后真真切切的咧嘴笑了起来,道: “多谢你,不跟我计较。”。
说完,宴子都垂眸,不急不缓的从王阶旁边走了过去。
王阶原地发愣半晌,慢吞吞的回去。
他打马过街极不顺利,先是差点撞到一个小孩,后是踩到人家摊位。等到了自家宅子面前,还无知无觉的路过了大门,继续往别处去。
富贵恰好看见自家大人到家门口还没停下来,拔高嗓子喊了好几声,王阶这才调转马头折回来。
晚饭后,七伯在旁边说的几句话,全是关于宴子都的。王阶听得直皱眉。
终于等到七伯走了,富贵又好奇心怪重的问道: “大人,我听说那位宴大人要成亲了,是不是真的?”
王阶缓慢的眨了眨眼,道: “真的。”
富贵道: “最近出门尽听见街头议论这些了,那以后宴大人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吧?”
王阶想了想,道: “算一小半。”。
毕竟宴子都要娶的是太后表妹的孙女。
要说皇亲国戚,其实还是有的,但不多,要说不是,也不全然,只能说沾点边。
王阶今夜精神得很,毫无困顿之意。夜深人静他还在书房里灯下阅览书卷。
半个时辰,看了没两页,嫌关着窗户太闷,敞开了,又继续盯着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亥时,陈新甲气冲冲的来王阶府上,朝着他大吐苦水,说自己被夫人嫌弃。
“她嫌弃我!自然有人稀罕我!” 陈新甲愤愤道: “王阶兄!我们逛花楼去!”
王阶怀疑他就是找到机会出去浪荡了,还要拉上自己。
王阶道: “还是别去了,相信你隔天就会后悔的。”。到时候王阶又得成罪人。
“谁后悔谁是孙子!” 陈新甲气的跳脚。
王阶被陈新甲强拉硬拽到了一家从未去过的花楼。
两人坐在雅间内,满桌酒肉糕点,四五个美人作伴。三个姑娘围着陈新甲,他这会儿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左拥右抱,酒杯都不用自己拿,吃菜只要张口。
王阶看得直叹气。
王阶旁边也有两个姑娘柔若无骨靠着他。他没什么感觉,自己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要她们伺候。
两姑娘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久了也就不贴着人了,就在边上干坐着。
喝得半醉,王阶竟然生出了幻觉。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甩甩脑袋,跟陈新甲说自己出去透透气。
拉开房门,反手给人合上,外头莺莺燕燕灯火通亮,楼上楼下走廊通通是一派让人迷醉的温柔乡。王阶站了站,脚步还算稳。
楼下围着的一圈女人在埋怨。
王阶依稀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再仔细听了听,果然是。
“王阶王阶,王阶是什么人麽!这姑娘就轮着去八九个了,都被轰出来了。”
“真是的!我们哪个长得差了!非要那个王阶。都成那个样子了,还忍着,真是没法。”
“唉!就是不要银子,我也愿意陪他。”
“可人家看不上你!人家要王阶……” 后面这句说得暧昧做作,楼下的姑娘哄笑起来。
同名同姓?王阶心道,还是自己喝了酒,脑子混沌听错了?
一对男女无所顾忌的抱成一团往王阶这边挤了过来,一个娇娇滴滴,一个猴急不已。
王阶立刻往右侧走去,好不容易在稍微没有人的栏杆边停住,身后的门豁然打开,有个姑娘骂骂咧咧的出来。
门还开着一半,王阶不经意的往里头扫了眼。当即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角,一阵香气飘过,又进去了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人。
王阶这次看真切了。在门关上之前,他定定的瞧着里面的人。对方不知喝了多少酒,给人一种乱糟糟的模样。
王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宴子都,衣襟大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发带松散,头发垂落不少,满桌都是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