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良心过不去,面上没有一点过不去的样子,跟司机姐学会了坦然。不过司机姐的坦然是真的坦然,她的坦然却是疯癫之后的平淡,根本没有理智的平静。
硬说一样其实也可以归为一种。
“原谅我,应跃。”
坦然地就像刚才对随手帮助的人说一句“不客气”一样。但是这不是在帮助别人之后顺口说的,而是在祈求别人的原谅。这样说轻易就能勾起寻常人的怒火,舒子阳一看就是没事找事。
可偏偏她对面的不是什么寻常人,而是对她什么反应都了如指掌的竹马哥哥,她的没事找事在他眼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更能暴露她的情绪,她在恐惧着某件事的到来,却又期待它的来临。
这种心理其实挺危险的,说明她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也就是心态崩了。心理防线一旦攻破,她整个人都会变个样子。
男人眼神淡漠,瞳仁很黑,嘴角没笑意。和这双眼睛对上,他的眼睛就像磁铁一样,能瞬间把你的魂吸走。
有反应也难逃那双桃花眼的引力,就很像,你坐车时明明已经抓牢扶手,但是当车剧烈摇晃时,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动几下。这是惯性,是坐那辆车不可避免的。
舒子阳看着这双眼睛,一下子想起几年前。
他俩闹掰的那天。
他当时比现在消瘦很多,有时候都觉得他是过度瘦了,那会还在窜个,吃得多也是竖着长。舒子阳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胖的样子,瘦的像是每天都吃不饱。现在不长个了,其实还是正常偏瘦的。不过虽然瘦,一直很匀称,身材也是公认的好,瘦而健硕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她记得。
少年的脸绷着,眼睛朝下看了一次,又一次,像慢动作。他反应突然变得很慢,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和灵魂一样。像是瓷兔子爱德华破碎被一块块重新粘起来后被放置在货架上,她那时只想到了这个。
她看见。
他泛红的眼角,比平常宽几毫米的双眼皮,眼睛映照着路灯微弱的光芒,她看不透那双眼睛,也知道他应该很失望。他脸冻得没有血色,平时嫣红的唇也比平时淡了两度,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这么形容其实很割裂,因为她记不太清了。
也不对。他那天是该痛快的。他只是认清了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这是一件好事,只是会难过一会。而且他那天认回父亲,成了豪门少爷,还有学校的校花跟他表白。前途,爱情,在那天都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他在顺境下认清了一个人的嘴脸,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那双眼睛看起来还是很悲伤,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那股情绪被他压着,流露出的一点失望也马上隐藏。
可是他反而,还去安慰她的情绪:“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很多事。太阳,有些东西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别自己压在心里,就算不想跟我说,你身边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人。”
太阳,你身边还有好多人。好多人。身边。舒子阳笑了。
应跃,你身边也有很多人,为什么你也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呢?
“应跃,”她喊他名字,笑问,但其实话里带着扎人的刺,“很多人包括应祝西吗?”
少年愣了一下,声音没那么稳了:“太阳,他让你做选择了吗?”
饶是这样,他还是这样的温柔,舒子阳睫毛颤了颤,有些狠不下心来。
“哥,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舒子阳垂眸,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没应声。
她继续说,给了应跃最致命的一击:“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你弟弟的替身。”
应祝西的,替身。
那天没阴天没下雨,一切自然灾害都没发生。天是自然暗下去的,先是紫色,又变蓝色。
路灯看起来很扎眼,所有的树,月亮和星星,没一个顺眼的。
那个赏心悦目的男人,这会看起来像一幅画。她好像在说完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才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她在大脑完全空洞的时候竟然知道哥的软肋,她竟然知道哥最怕自己的心意被戳破,竟然知道哥心里最大的威胁是他弟弟应祝西。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是替身,也绝对不愿意当应祝西的替身。
他在同一天,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和自己默默守护的单恋。真是,很失败。
自尊被眼前的人踩到脚下,他哄了这么多次的姑娘,是个露出狐狸尾巴的白眼狼。
他方才以为自己并非一无所有,可是连这种想法都是错的。
应跃深深看了舒子阳一眼,她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
他什么都没说,走了,还特别有品地靠右走,把路边那个掀开盖的垃圾桶扣上盖了。
“你记住这天,舒子阳,你要记住这天。”她对自己说,非常有骨气,“我和应跃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我不会再遇见他,也不会让他原谅我。”
“因为我本就罪无可恕。”
那天不是阴天,但是太阳也走了,因为到夜晚了。今天就算没有太阳也没关系,他会有很多很多天能看见太阳。
应跃,不会再联系她,也不会原谅她。
“···············”
“原谅我。”
非常有骨气的舒子阳开口,几年前的傲骨被折了个干干净净,现在是一咬就碎的鸡叉骨,甚至根本无需过油。
“你刚才发的消息,没看懂。”应跃没回她那没诚意又敷衍的话。
她发的消息是:【皮肤科医生不找了,不过结婚就是最好的医美,见一面?】
“皮肤科医生找不到了,还有几年前怼你的事,都让我觉得很抱歉,所以为了偿还你。”她顿了顿,“我们结婚吧。”
“不治疗我这张脸也行,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医院一趟。”应跃双手环臂,表情还是带着嘲讽的。
“为什么?”
“你看起来,病的比我严重多了。”他指了指自己左耳侧不太明显的疤痕,眼神慢悠悠飘向她,“我这只是皮外伤,你这情况像是伤到脑子了。没有侮辱的意思,单纯想帮你治治,别介意。”
句句不提侮辱,句句有侮辱的意思。
经久不见,应跃的语言功力越发退步了,大白话直白到她一听就听出来他觉得她脑残了。
舒子阳:“······”
如果不窥看她心境的话,好像确实是这样,都会认为她是脑残。就算是窥看到心境的的自己,猝不及防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很像脑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提议吗?”她给自己找补,妄图解释一下,可是脑子里依然乱作一团,于是开始瞎说了,“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四大幸事。可是我一件幸事也没有,想了想只有洞房花烛夜能实现了,于是才这么提议的。”
应跃嘴角罕见地上升了一个弧度,有种挑事的意味,他不笑的时候其实看起来也不那么严肃,这会表情一放松,看起来有点半吊子。
他单手打开手机,拇指往右划了几下,又往下划拉了几下,意有所指:“周一,你的幸事就能实现了。”
同意了?
他刚才是在看黄道吉日吗?
下周一就结婚,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
她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有跟父母说,而且婚纱还有场地都要提前好久才能定,这样也太赶了吧!
“这么着急吗?”本来处于强势地位的舒子阳语气明显弱了下来,“其实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的,而且既然你同意了慢慢的所有东西都需要从长计议。”
应跃挑眉:“你在说什么,或者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你在说什么?”舒子阳默默感觉到了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这个男人嘴里要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下周一要下雨,久旱逢甘霖,你幸事要实现了。”
舒子阳:“你看的天气预报啊。”
“不然你以为我看的什么?”他憋不住笑了,一下就意会到了,“你多久没接受到知识的熏陶了舒老师?”
“走吧,既然来图书馆了,你应哥就不让你白来。”
他迈开长腿,也不等她,自顾自上了几登。那闲适模样活像大街上每个人都欠他钱一样,舒子阳于是也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尔后。应跃在文学区那栏停住步子,扔下两个字:“等我。”
舒子阳傻愣愣地真停下步伐,不过没再更傻地看他,而是扫视了一眼四周。这图书馆真大,真要逛估计能逛一天。
“推荐你看本书,”应跃把那本封面上有一支笔的红色书递给她,书名叫《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他说,“只有依靠自己,胜算才最大。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又发的哪门子邪疯,都送给你这句话。”
她懂应跃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他知道她想跟他结婚的真正意图。
无非就是被有钱人欺负了,想找另一个有钱人撑腰。但是应跃告诉她,她找错了人。应跃不是那个为她撑腰的人。
果不其然,男人的下一句话随之砸来。明显的杀伤力,像是笑面虎真正开始发力,致人伤害值直接拉满,舒子阳听着为之一愣。
“拒绝你的那件事,我有考虑过的。”
“我订婚了,而且没有悔婚的打算,在我眼里,无爱的婚姻总比添堵的婚姻好。你觉得呢?”
舒子阳:“……”
他有未婚妻,舒子阳知道,他们这种家庭没个联姻对象都不太正常,但是他凭什么说她添堵。
被他怼的没话说,那口恶气出不去憋着也怪难受的,舒子阳嘴皮子快刀斩乱麻:“那我也推荐你一本。《傲慢与偏见》,傲慢让别人无法来爱我,偏见让我无法去爱别人。”
应跃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这本看过了。你皮肤科医生不找就不找了,治不了就烂脸上也没对我帅脸有什么影响。对了,那件事我不会原谅你。今天就当你是疯了,以后别来招惹我了。”
“……”
一句话,又把两个人的关系拉扯到无限远。舒子阳柔和地笑了笑,不想再说话了,但是嘴还是闲不下来:“宴召回去了,你以后别拿他当借口找我了。”
男人无语的眼神说明一切,舒子阳不再理会他,去服务台借书,她当然知道那眼神是说“谁会想找你”。
最后借了两本书,一本是应跃推荐的那本,虽然饱含讽刺,但书本身没错,她觉得应跃既然推荐肯定就没有错。她还随手拿了一本,名字叫做《从模仿到创造》。
看着舒子阳不服气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应跃拨通电话,说了句:“你知道怎么做吧。”
他高大的身影往后撤了撤,拿到了一本书。
名字是,《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