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转眼就到了承明五年。这一年李泽将满二十岁,寻常女子早已嫁人生子了。
这日,王璇在明德女校的静谧书房内,细细核对上个月的账簿,一笔笔花销如流水般在眼前淌过。她的思绪已悄然转向即将到来的春光,心中盘算着在皇宫举办一场盛大的赏花宴,借此机会,她希望能从那些权贵夫人手中募得些许善款,毕竟,她不能总让自己的私财成为支撑这所学校的主要来源。曾几何时,她如清莲般超脱世俗,如今却也不免被凡尘琐事所累,每日所想皆是为了这明德女校上百师生的温饱与教育。
核对完账务,王璇起身,准备前往学生宿舍,再亲自检查孩子们的生活环境,了解她们的日常所需。
正当此时,常小莹匆匆而来,低眉顺目地禀告:“掌院,门外有位陌生男子求见,声称是本校孩子的父亲,意图接走他的孩子。”
“走,去看看。”王璇雷厉风行的说道。
当王璇与常小莹快步赶到校门时,只见周围已围聚了一群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那位不速之客。那男子衣衫褴褛,布满补丁的长袍下是瘦削的身体,脸上胡须杂乱,头发蓬松,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
他跪在校门之外,声音颤抖,泪水混着鼻涕,哀求道:“贵人在上,小人当初因家境贫寒,无奈之下才将女儿置于贵校门外,祈求收留。现如今,家中略有好转,稍有余资,恳请能将孩子领回,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王璇的目光深邃,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她扫过四周围观的人群,他们目光闪烁,掩饰不住的是众人眼中的各异心思。有人同情,有人冷漠,还有人暗自揣测,但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王璇身上。周边的议论声渐渐低沉,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她的决断。
“这位老丈,我们明德女性不是单纯做慈善的,不会免费给你养孩子。”王璇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我们亦不阻难你们家人团聚。你只需承担孩子在明德女校这几年的伙食住宿等相关费用,我们就将孩子交还于你。要知道,在我们明德女校,孩子们几乎每日都能享用到荤食,每日都有老师悉心授课,从书本知识到礼仪修养,无所不包。这一切,自然需要一定的开销。”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一个孩子一年的费用大概四十二两银,我这里给你算个整数,一年四十两。告诉我,你是几年前将孩子放在我们校门口的?让我算一算,我们究竟帮你养育了几年,以便合计一下总账。”
听到还要花钱,那衣衫褴褛的男人顿时如遭雷击,他瘫坐在地上,如同失去所有力气。随即,他如泼皮一般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喊道:“贵人,你们如此富豪,养得起如此多的孩子,何必为难我们穷苦人家,求求贵人了,把我女儿还给我吧……”
王璇见状,眉头微蹙,语气平和地说道:“老丈,我们并未阻拦你们父女团圆,只是你应知道,我们这里是一所学校,别人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读书,都是要交束脩的,我们只是让你把之前孩子在我们明德女校的花费补上而已。”
“贵人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孩子她娘现在卧病在床,怕是命不久矣!家里大儿正要娶媳妇儿,小儿还嗷嗷待哺……贵人,你就发发善心吧,让孩子回去见见她娘吧!”他的声音嘶哑,眼神里闪烁着泪光,仿佛是在诉说着世间最深的苦难。
王璇闻言,心中顿时怒火中烧,但她维持着面上的优雅,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那微笑却未达眼底。“看来你家中情况确实稍有好转了,都有钱给大儿子娶妇了,既如此应该也有给孩子娘看病的钱吧,莫要在此纠缠了,快去给孩子娘看病抓药吧!”说完,王璇头也不回的转头离开了,只留下那男人在原地,一脸愕然,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常小莹年纪尚轻,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慨,怒气冲冲地说:“请你速速离开,不然一会儿官差就来把你带走。”她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说完也转身进了明德女校,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老丈,快走吧,说不定官差一会真来了。”旁观者中有人低声劝道。
“来闹事之前也不打听一下明德女校是谁开的……”另一人接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似乎是在嘲笑那男人的无知。
那男子一听周边人的话音儿,鲤鱼打挺的爬了起来,灰溜溜的离开了,一个黑影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那衣衫破旧的男子左转右兜,穿过京城的喧嚣,踏过尘土飞扬的古道,赶了大半宿路,终于在天将亮未亮时,回到了一个被群山环抱着的小村庄内。村庄静谧,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宛如世外桃源。
他推开了熟悉的柴扉,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老妇嘶哑的声音,带着急切与期盼,“孩儿他爹,你回来了,事成了吗?”
“哎,别提了,”那老丈一屁股重重地坐在门槛上,满面愁容,抱怨道:“那京城里的贵人们一点都不好糊弄,本来以为能顺利领回四丫,哪知那打扮金贵的管事的女人,一定要让我把这几年养人的钱补上,一年四十两,我哪拿的出?”
“那可如何是好啊,铁头眼看到了成婚的年纪,现在媳妇越来越不好娶了,自从皇位上坐了个女娃娃,这天下的女娃好似也变得更加金贵了。”老妇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与焦虑,大儿子的婚事已成为心头的一块巨石。
“听那管事的女人的话音,被扔在京城的四丫养的可好了,每天都能吃肉,还教这教那,估计跟那大家小姐一样。”那老丈叹口气道:“如果能领回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不仅铁头娶媳妇儿的钱够了,还能再把房子修一修,买两亩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哎哟喂,真是没天理呀,她老子娘一年才吃一回肉,她倒好,天天都有肉吃,真不怕折寿啊!”那老婆子出门给那老丈递了一碗凉水,接着说道:“这京城的贵人也好生无礼,别家的女儿她还硬扣着不放。”
骂骂咧咧发泄了一顿不满后,那苍老的妇人眼眶泛红,声音略带沙哑:“孩他爹,要不下次我和你一起再去一趟,撒泼打滚我也要把四丫领回来。”
那老丈喝完水,用袖子一抹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不行,我今天在那儿听围观人的话音儿好似这学校上头有人,我们老百姓招惹不起。当时那个年轻的女娃娃也威胁我说,再不走就让官爷将我抓走。”
“那可如何是好啊?”妇人愁眉不展,话语中满是忧心:“铁头的婚事……”
“实在不行,只能把铁蛋交给宫中买人的公公了,”老丈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与决绝。“现在不仅女娃子金贵,男娃子也比之前更值钱了,生活比之前更好了,好多人家都不舍得让家里的男娃子去遭那份罪呢。”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权衡着每一个字的重量。“宫中的公公来买人,给出的价格比之前贵多了,足够给铁头娶个媳妇了!”说罢,那老丈重重地把碗往脚边一搁,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
“总之,我们家的香火不能断!”他的语气坚定,却也难掩心中的苦楚。“为兄长计,弟弟只得委屈一二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婆子急忙上前,轻声劝慰:“轻点,别磕坏了。”她一边检查着地上的碗,一边迟疑地提出:“要不铁头再等几年说亲,我们再筹筹钱。”
“不行,再等几年,铁蛋年纪也大了,到时候就不再适合入宫了,宫里的人就不会要了。”老丈摇了摇头,语气坚决。说完,他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向屋内走去,“不说了,赶了大半宿路,我进屋去睡会儿。”
夜幕降临,关于那老丈老妇的一言一行就被记录整理好,呈于女帝李泽案前。
“无鸡宰羔羊,弱者之上仍是弱者。”李泽看望隐卫的记录,长叹一声:“民生多艰,改善民生、开启民智之路还任重而道远。”
“摆驾长信宫。”李泽拿起桌上的报告,朝着孝慈太后王璇所在的长信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