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季应崇不愿自己向圣上提,而是他不配向圣上提亲。是永昌公主选中长宁侯当附马爷,而非是长宁侯要娶永昌公主为妻。
这也能表明,梅疏风当时的举动有多犯上。可圣上不和梅疏风计较,季应崇想,圣上喜欢梅疏风是因为梅疏风是梅疏风,而圣上对他的青睐只是因为他父母。
就算是战友的孩子,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不似温别衣出身高贵,快乐美满又讨人喜欢,他沉默又孤僻,花了很长时间才成为众人眼中的正常人。
可是这样一个温别衣,竟然喜欢自己,季应崇恶劣地想,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吧。
温别衣叹气:“如今老师有难,我怎好在此时和母皇提婚事?等此事一了,我再同母皇说罢。”
“你要从哪儿查起?”
“自然是死者。”温别衣分析道,“我们先去看尸体,虽说仵作已经验过尸,但还是亲眼见过才作数。”
因天气严寒,尸体还未腐烂。温别衣眉头紧锁,查看着尸体。若说这个染绛是伪装的毒,那确实伪装得不错。
“尸体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温别衣问仵作。
仵作思量一会,缓缓道:“他指甲缝里有胭脂。”
章瑜也不抹胭脂水粉,那就是从旁人身上蹭的,须得是亲近之人才行。素问此人不近女色,一心向学,这倒是有点意思。温别衣问道:“是什么种类的胭脂?”
“因为样本很少,还在查验中。”
温别衣总闻到尸体上有似有若无的香味,倒不是季应崇身上的安神香,也不是梅疏风身上的梅花香。
接下来两人又去章瑜的宿舍,更北书院停了几日课,与章瑜同寝的也是寒门子弟,江晁。
江晁道:“章瑜平日里很节省,为了省书钱时常抄书,但朋友窘迫时他也会拿出仅剩的钱财救助。他还说十日后要同我们办一场辩论会,那些世家子为了维护凌寒说他是自戕,我是半分不信的。”
“那他和凌寒有什么过节?”
江晁的神情变得古怪,而后道:“我不清楚具体情况。”
这人不愿意跟自己说,温别衣心中有了判断,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他可有心上人?”
“未曾见他和哪个女子走得近。”江晁不假思索,又似想起什么,“不过前几日我有见到他买银簪,似是女子首饰。他当时有所掩饰,我便没有多问。”
“那银簪是什么样式的。”
江晁回想一会,道:“似乎是木兰花,我也没看真切。”
待问完话江晁走后,温别衣问季应崇:“应崇哥哥,你怎么看?我觉得他有所隐瞒。”
“我想,梅疏风和章瑜的过节可能让他难以开口。就不知是出于维护章瑜还是这个过节本身有问题。”季应崇分析道,“也许我们的身份也让他过于谨慎了。”
温别衣颔首赞同,翻看着章瑜的遗物,都是写很寻常的东西,无非就是书画、手稿还有一些缝补的旧衣。她拿起衣物仔细翻看,察觉针脚不对,这不是同一个人缝补的。
也许是那个银簪的主人,她这么猜想着。
而章瑜愿意赴死的理由,也许也和这个女子有关。可是,为何梅疏风的食物中会有毒?而且,是怎么能让梅疏风没中毒,而章瑜却死了。
等等,梅疏风的吃食有毒,不代表章瑜就是食用了这些而死。
梅疏风吃食中的毒查出来是染绛,而鬼主的意思是,尸体是事后伪装称染绛中毒。那按季应崇的说法,章瑜的死因是砒霜。因而,让梅疏风出狱很简单,只要剥尸重验死因。
原本梅疏风吃食中的毒应当是砒霜,却被人换成了染绛。
想要梅疏风不毒发也很容易,只要吃食原本是没毒的,可送去当物证的路上,有人动手脚了。大理寺有问题。而且是两批人,一批是改砒霜的,一批是改染绛的。司直取物证,到检验物证的过程中有人做了手脚。
这事事关梅疏风,因而是让大理寺少卿符坛来审理,而非寻常的寺正。另一位大理寺少卿算是虚职,乃是一名游手好闲的世家子杜子游,正事落不到他头上。若要一一排查是谁做的手脚,也算费事。这需要帮手。
说起杜子游,也是个奇人,身为晋阳世子却从小不务正业斗鸡走犬,有着许多世家子狐朋狗友,也有很多江湖朋友,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人人都说他聪明,可他偏偏不愿在圣贤书上动半点心思,成天嚷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温别衣却觉得,此人是一个实干家。
现下,只需要剥尸取胃中残余物来验证,便可验证她的想法。
“应崇哥哥,我们分开行动吧。”温别衣小声凑在季应崇耳边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他俩的过节,我一个女子又是公主,可能他们不会和我讲的东西会和你讲。我回大理寺一趟,问一下胭脂的进展如何。”
季应崇点头应允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难,他本就知道两人的过节。
回到大理寺,温别衣却没有第一时间去验尸房,而是进了审讯室。果然,她见到一抹熟悉的倩影,刑部郎中司代竹。
温别衣凑上去,亲热地唤道:“代竹姐姐,好久不见。上次赏梅宴怎么没见你来,真是一点都不想我。”
因此案牵扯甚广,刑部也有派人来盯梢、监督。司代竹此时正在看卷宗和笔录,见来人是温别衣,露出极浅的笑容:“公主别来无恙,臣当时正处理一桩棘手的案件,确是错过一场大戏。不过,如黛有绘声绘色地与我讲述。”
司代竹年岁长她们一些,也非世家女,而是元宁十八年的状元娘,为人品行端正,举止成熟有度,是柳青的学生,算是国子监一派,不会徇私。刑部派她来也是有考量这层关系。
“如黛那死丫头多嘴多舌的,害得姐姐都打趣我。”温别衣一恼,又提及正事,“姐姐,此番前来是有一事让你帮忙。”
温别衣屏退旁人,把事情细细道来,撇去季应崇相关的部分,只说是自己觉得有蹊跷,认为物证被人作了手脚,请司代竹观察一下大理寺有无可疑之人。
司代竹神情严肃,道:“照你这么说,能暗中对物证做手脚的人,职位必定不低,至少能够进入审讯室篡改物证。符少卿向来秉公执法,待人接物都严明,素有清誉。杜少卿顽劣轻浮,对大理寺的事向来不闻不问。各位寺正、寺丞,臣却没那么了解,还需查探一番。不过若是能改动证物,想必也是有寺丞及以上的人撑腰,才有这个胆子。”
温别衣压低声音:“那大理寺卿呢?”
“大理寺卿黎平是一个性情古怪的纯臣,当初陛下就是看中了他的孤僻、从不结党营私才让他做大理寺卿。”司代竹觉着议论长辈不好,便也压低声音,“凭臣对黎前辈的了解,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温别衣回想起黎平总是一股旁人欠他钱的模样,评价道:“确实是个怪老头。也不知符坛是怎么讨他喜欢的。当初晋阳候为了给杜子游谋这份差事可吃了不少这老头的脸色,最后还是晋阳候厚着脸皮求到母皇面前,才给杜子游求来这个少卿。”
公主可以唤怪老头,司代竹可不敢这样不尊重,心中连忙告罪,罪过罪过。
“符少卿确实惹人喜欢。”司代竹揶揄道。
温别衣同她会心一笑,柳如黛思慕符坛已久,常常与她们讲述符坛有多俊美冷酷,看得人心中发痴。但符坛一介清流,尤其厌恶权贵,柳如黛虽说是书香世家,可成日和温别衣在一处,也是在世家子女里混迹的,自然被符坛认为是权贵。所以柳如黛有示好几次,通通被无视。
可柳如黛没有灰心,而是越发觉得符坛此人有原则,更加痴恋。她又怕母亲知道后强行把符坛给入赘进柳家,不敢告知她强势的母亲,只能以学业来躲避婚姻话题。
话说到这,温别衣想起自己失败的感情,不禁问道:“那姐姐呢?姐姐可有心上人?”
司代竹疑惑地看着温别衣,道:“公主何出此言?臣一向认为感情会束缚臣,世上哪有男子能接受像臣一样每日忙于公务,连子嗣都不欲生养的妻子。”
温别衣叹气,也不知如何诉说自己的心情。
司代竹敏锐地问道:“公主与侯爷闹矛盾了?”
“也不是。”温别衣随意翻看着档案,“只是有时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和一个人亲密地共度此生真是一件大胆的事。”
司代竹笑了,“公主向来敢爱敢恨,怎么现在说话畏缩起来了。你此番来助凌寒公子,难不成是自己变心了?”
旁人连怀疑她变心都没怀疑过季应崇变心,可见季应崇装得有多好,温别衣想,是恶人诡计多端,她却总怪自己大意,哪有这个道理。听司代竹这么说,她反而释然了。
“等等,姐姐你快看,这里。”温别衣目光一凝,指着档案某处,“这里记录着,案发那日,杜子游来上工了。他素来散漫,为何偏偏在这日来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