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后院，成子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声音。

也许是她目前住得偏远，成子听得并不是很真切。但即使只是隐约传来的声音，也足以叫人浑身不适了。那和某种尖叫有点像，成子能明显察觉到外屋的人在这阵声音过后，动静变得嘈杂了起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成子尝试着敲了敲门，明天才是仪式开始的时间，在这之前她都只能呆在这个房间里。再撑一下吧，事情过后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姐姐才行……

那头过了很久才有人过来。拉门被微微拉开一点，成子探头过去，礼貌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吗？感觉大家似乎有些慌乱……”

“不，什么事也没有。”外头的婆婆说，“大家只是在忙着准备仪式需要的东西。巫女大人，您这边都如何了？已经完全记住流程了吧？”

即使主动要求承担了巫女的职责，但成子仍然没能很好地适应被尊敬地称呼为巫女大人。她不好意思一笑，“嗯，是的……都已经了如指掌了。”

“那就好，”婆婆点头，认真道，“仪式可容不得任何出错啊。”

“您放心，我会一直努力到仪式结束的……”

“啊，对了……”婆婆忽然靠近她说，“晚上会有一个受到诅咒的孩子过来请求庇佑，还望巫女大人指点一二，明天的仪式他也会一起参加的……”

被诅咒的人……

“好的。”成子愣了一下，很快应道。

门再度关上了。

对于诅咒的事情，成子多少是有所了解的。家里人之前和她说过一些村里的怪事，还有离奇死亡的人……大家都把这归咎于是触怒了神灵的报应，在外念高中的成子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些事，对于这类说法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她在这里修行的时候也有老人教给她净化的办法，但是成子对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一知半解，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说实话，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夜晚，那位“受诅咒的人”准时到访了。

成子替他打开门的时候非常惊讶。

来者身量很高，着装大概是村里人特意准备的，全身素白的净衣，成子率先注意到他垂到腰间的长发……非常漂亮，泛着不可思议的光泽。

男生低下头，“你就是巫女？”

成子看向他。这真的没有搞错吗？这样人也会被诅咒吗？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梦幻的眼睛……极亮极澄澈的冰透蓝，几乎不像这个世间存在的色彩。

直到男生挑起了眉毛，她才回过神来，急忙让开了道，“……是我，请进来吧。”

这时候成子才注意到男生身后还有一个人。他们的打扮一致，气质却完全不同。这名鸢色卷发的男生似乎更温和些，微微弯着眼眸朝她打招呼：“我是他的朋友。不介意一起进来吧？”

……完全就是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啊。成子呆了呆，“当然可以！快请进——”

“可以问你点事吗？”先进来的白发帅哥不客气地往软垫上一坐。

“诶？”

“是这样的，”太宰跟着坐下，微笑道，“巫女小姐，你了解上一个巫女的事吗？”

……来问真绪姐的吗？

成子的心在胸口轻轻跳了一下，“那个，抱歉……我听说有人受到了诅咒……”

“啊，”五条悟应道，“是我。”

“诶？！”

“不用管那个，”太宰说，“我听说前任巫女逃跑了？”

“不是的！”成子急急地打断，“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姐姐？”

……啊，糟了。成子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但是，她没办法看着有人这么说真绪姐……女孩低下头，紧紧攥住了腿上的布料。

“抱歉，我……”成子小声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前任巫女是你的姐姐？”太宰眯起眼睛。

她不清楚这两个陌生人过问这件事的目的，犹豫了一下，“……嗯。”

“是姐姐的话，有联系发生吧？现在还可以联系得上吗？”

“那个……我、我也有尝试过，但姐姐一直没有回应……”成子不安地说，“请问，你们究竟是要——”

太宰治和五条悟对视一眼。

“有个东西，需要拜托巫女小姐你来看一下。”太宰边说边从身侧的包里翻出笔记本电脑，“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太宰。边上那位是五条。”

“啊、我是小山成子……”

太宰治打开电脑，找到和彦当时提供的视频，鼠标拖动，在女人露出面孔的一帧画面暂停截下图片，将电脑移给成子看。

成子完全愣住了。她张大嘴巴。

不会认错的。怎么可能会看错，那就是真绪姐……即使画面又黑又模糊，她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真绪姐——那是她从小就一直在注视着的人啊。

可是真绪姐，为什么会——

画面里的真绪不是她记忆中完美的模样，反而头发散乱、神色恐慌，她从来没有见过真绪姐这个样子。成子的心突突地跳，她甚至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认识她啊。”五条悟说。

下一秒，成子就近抓住太宰治的手臂，语速飞快，“你也认识真绪姐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吗？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她，她现在还好吗——”

“你先冷静一下，巫女小姐。”太宰说，“别激动。你确定画面里这位是……”

“我非常确定！”成子深吸一口气，“我不可能认错她的。”

“那很遗憾……”太宰轻轻地说，“目前，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成子泄气般跌坐回去，“可是，为什么会有真绪姐那样的照片……真绪姐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这个，”太宰歪头，“恐怕要问神明大人了呢。”

“神明大人是说……白奇大人？”

“你觉得那是神明吗，巫女小姐？”太宰反问。

好奇怪的问题……村子里一直以来供奉着的都是白奇大人，所谓的神明自然也是她了。成子不明白太宰的意思，“你在说什么啊，那不是当然的吗？神社里供奉的除了神明还能是什么……”

“你知道她的真身吗？”五条悟冷不丁问。

“什么？”

白发男生抱起双臂，又不肯说话了。

太宰治见状，叹了口气，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五条君的意思是说，神社里供奉的当然是某种神，但是人们一开始却未必信仰的是神。”他指尖轻点桌面，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任何事物都有可能被人们神格化，比如有村子把常年不断冒烟的温泉口，当作火之神的化身来供奉，也有些地方甚至会供奉被雷劈成两半的巨石……虽然有些夸张，但这些信仰的背后总有可以追溯的故事渊源，没错吧？”

“那么，”太宰撑起双手，“这位村里人人皆知的‘白奇大人’，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成子茫然道，“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

但是又有什么在她心底轻轻地反驳着。她怔怔地望着太宰。

是有的。怎么可能没有呢。

小时候的她曾趴在父母膝边，一遍遍地发出稚嫩的追问，什么是神明？白奇大人是谁呀？为什么我们要尊敬她？

那时候，千鹤摸着她的头发笑了，说白奇大人是守护村子的神灵啊，会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保护我们的。爸爸也笑着点头说，白奇大人愿意守护村子，所以才要郑重地举办仪式，请她继续眷顾我们。

成子眨着眼睛，似懂非懂：那真绪姐姐是巫女，姐姐是不是可以和神明对话？可不可以请神明大人让成子、不，让成子和爸爸妈妈姐姐一家人都永远幸福呀？

她不记得父母是怎样回答的了。她只记得当时妈妈的手指像脸上的笑容一样柔软，亲昵地抚过她的头顶。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总是叮叮当当地响。她抱着那样的故事长大，坚信有一位温柔的神明，在看不见的地方庇护着他们。

可很快她就不再是需要童话故事的年纪了。同样的问题再次拿去问父母，只会得到“不要管太多、只要知道小山家的使命就好”这样敷衍的回答。她开始发现大人们提起村子的神灵时脸上是一种惊恐的神情，小时候她以为是敬畏，原来只是害怕而已。

住在附近的邻居发小离奇死亡，她回村参加葬礼时听人描述，发小生前口鼻全都缠满了头发，活生生窒息而死……好可怕。说是受到了神明的诅咒。可是神明不是庇佑人类吗？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没关系，就这样相信吧，传统也好迷信也罢，就这样相信吧。即使会有隐约察觉不对的瞬间，也依然拒绝去探索背后的真相。不知道真相也是一种真相不是吗？

可真绪姐姐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她真的如同村民所说，不愿意担任巫女的职位所以逃跑了吗？可是为什么要在已经开始的仪式上离开呢？如果不想做的话，明明就可以更早拒绝的……

还是说，真绪姐也被诅咒了呢？她究竟有没有活着呢？谁也不知道。

她主动要求成为了巫女。

说什么承担家族责任、要证明自己这些高大的理由，其实她仅仅，仅仅只是……

只是想要得到那个，一直以来被她逃避也被所有人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而已。

她只是想面对自己。

“对不起。”成子攥紧双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可我想亲眼看看。”

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是五条悟。

男生随意地站着，低下头，浅色的眼睫垂着，只露出一点冷淡的蓝眼睛。

“真相也许是很残酷的东西。”他平静地说，“即使这样也还是想知道吗？”

成子抬起脸与他对视。

她说：“是的。”